第五十七章 同气连枝

子娆将蝶千衣交给夜玄殇后,在白虎军中停留了几日。十九部重兵虽然有意南侵,却被穆军阻在雍江,一时气焰暂熄。数日后九公主乘船回京,穆国白虎上将卫垣与统卫府上将颜菁亦随行觐见,战船顺风顺水,一日之间便到了帝都。

入城已时近黄昏,东帝却仍在九华殿未曾回宫。子娆听说北域一早遣人送来了战书,倒也不甚在意,命离司引了卫垣、颜菁前去参见,独自便往长明宫而去。

晚雪修竹,御湖之上薄冰晶莹,倒映几株寒梅娇娆轻放,风吹薄暮,点点幽香如缕,一路飘上衣带云袂,飘落岑寂沉静的寝殿。子娆步履轻慢,转过织锦回廊,拂开飞龙金帷,一直入了东帝书房。案前前数叠奏章散放,随手一翻,那些振振言辞之下偶见他冷凝的笔记,一转一折,无不勾画入心。她着眼看了一会儿,丹唇轻轻一勾,隐约便似轻笑,随手丢开那些奏章回头,一个丹红的“忍”字突然映入眼帘。

一字隐忍,笔笔血艳。

子娆凝眸静立,想起那日初出玄塔,在他面前挥袖而书,写就这肆无忌惮的心绪,今时再见竟恍如隔世。世事辗转,山河变换,多少国破家亡铁血生死,改了苍生运命,换了江山容颜,唯有那一个人,在她心头翻云覆雨,相思相见难相忘。然而他是她的王兄,天下的君主,此身重入帝都,这里的一人一物都提醒着一个事实--无论她是否是襄王的血脉,身心灵魂又是何人,至少在世人眼中,她是王族的公主,他是雍朝的天子。

子娆细了凤眸,忽然轻轻一笑,抬手处那些奏章落上银炭,焰光腾地燃起,复又渐渐熄下,最终在她冷魅的注视中化作一缕轻烟。

此时外面传来东帝回宫的通报。

夜色如幕,宫人侍卫都远远停在殿外,只有一人的脚步伴着重重金灯径自入内。子昊独自进入寝殿,走到玉案之前突然微微停步,目光侧处,唇畔掠过一丝浅淡的笑痕。他自行丢开王氅,站在案前随手翻了一下奏章,身后忽然有双柔软的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女子幽微的发香带着微暖的呼吸便在耳边,他削薄的唇角笑意略深,说道:“回来了。”

身后女子柔声轻笑,“你也不问我是谁吗?”

子昊抬手覆上她指尖,含笑转身,“长明宫中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奏章又藏到哪里去了?”

子娆黛眉轻略,瞄了一眼旁边,“那些奏章吗?我烧了。”

“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子娆容色侧映灯火,明暗间清绝妖魅,如描似画,“既然那些朝臣说我妖女祸国,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妖女。我也那皇非如何要他们多管闲事,当时我既不不愿催皇非解释,现在自也懒得听他们聒噪。”

子昊随意笑笑,道:“朝臣们自来如此,直言进谏也是他们的本分,不过几句闲话,你到认了真。”

子娆冷哼道:“若说本分,昔日凤后当朝,怎不见他们如此仗义执言?庸庸懦懦明哲保身,你好心性不跟他们计较,我却不怕折祸国干政的罪名。这次不过烧基本奏章,回头让我撞见,看我不拔了他们的舌根一个个送去刑谳司。”

子昊眼梢微微一扬,徐声道:“朕是不是太宠你了?这般性情手段,日后怕不当真要让你毁了朕的江山社稷?”

子娆眸光轻转,“怎么,王兄可是后悔了?”

子昊扶案落座,合目淡淡笑道:“你几时见朕做事后悔过?”

“若说这个呢,好像倒也见过一次。”子娆在身旁以手支颐,蓦地转眸浅笑,曼声道:“朕这一生做得做错的一件事,便是答应子娆嫁入君府,让她离开了朕的保护。这样的错误已经有了一次了,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她不紧不慢,字字句句软声道来,正是那晚宣军帐中他与皇非一席对话。

子昊靠在软枕上半挑眉峰,明眸打量那灯火深处如仙似魅的女子,火光幽幽的跳动,照得那片片金云龙纹似是在烟香之中缥缈游荡,缭绕纠缠,渐渐地,他便轻轻眯了修眸,挑了薄唇。她不问他如何处置那北域的战书,他亦绝口不提此事,手中灵石串珠光芒流漾,仿佛一抹摄魂的颜色敛入那眸心,深深浅浅,染作墨色如玉一泓幽谭。待她含笑说完,他才开口道:“那些朝臣的话似乎只对了一半,妖女虽说是妖女,只怕还没修炼成精,说到底总还是要朕腾出手来护着才安心。”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修冷的眉目略带着三分清倦,衬那一身九龙簇云织银纹玄袍,灯下看去别有一番雍容风流。子娆轻轻地笑,随手把玩他腰间玉佩上的丝穗,一缕缕缠在指尖,“君无戏言,你要护便护得彻底些,反正你是九霄上仙,神通广大,我再怎么修炼也不过是个小小妖精,脱不了七情六欲,忘不了人间红尘,我也不想成仙,总归有人护着,说话算话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