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玄衣幽幽落于王殿,通天重帷四散如烟。

她将目光微垂,看向月色一般闯入殿中的女子,丹唇薄挑的浅弧如一丝笑痕,“子娆。”

子娆不动,只是凝视。

琅轩宫中斗转星移,王陵道上风烟残阳,曾如春水轻风的目光,曾经渐渐消失的身影。

拂过少女鬓角的指尖在月色下带着浅浅温柔,冲天火光中坠落的泪水有着花雨样的美。

二十年来珍贵的记忆,雕刻成仇恨镌于心头的痛,化入那一盏盏药毒熬成滚烫的汤汁,一滴一滴浇下,在静水里激起汹涌的深流。

子娆指尖缓缓嵌入掌心,那细刃般的疼痛泛出丝丝涟漪,在灯影不及的暗处,她不动,却似乎连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母亲。”

许久,她终于轻唤,向着金座之上神色睥睨的女子,那轻微的字节尚未清晰,便似坠落风中的星火,一瞬明灭,寂寂成灰。

然而肩头忽然一暖,一人手臂将她笼住,男子身上干净利落的气息,臂弯里强势深沉的温暖,如同山川环抱河流,阳光覆照红尘。子娆紧绷的身子不意一松,他只是在她身旁站定,那气息令人心安。

那种笃定的力量,仿若无数次重围之中,后背相托的感觉。

子娆慢慢抬起眉睫,满殿灯火倒映眼底,刹那间有种夺人的光。岄息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母女重逢是否也应该谢谢我,若非当年我督造王陵留下出路,何来你们今日相见?”

子娆霍然回头。

大殿高处,婠夫人徐徐起身,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子娆,你该杀了这个人。”她仿佛戏言,轻描淡写,那一线柔艳的声音却有着绕上心头的蛊惑,像一根细细的丝,轻轻地缠。

夜玄殇眉心微微一蹙,子娆已是反手挥袖,呛啷一声,归离剑落入她手中,一刃清光,直指岄息咽喉。

“你以为逃出帝都,天下便无人能奈你何吗?那药□究竟是什么,若你不说,今日我便彻彻底底,让你替王族陪葬!”

殿外隐隐轻闪,划破苍穹照亮殿阁,碧玺灵石七彩光芒若水,灌入剑锋散开凛冽的杀气。

岄息细眸一漾,尚未说话,婠夫人莲步稍移,檀口轻开,“即便他说出配方也于事无补,自下毒那日起,他便没打算留下解药,二十年毒浸骨髓,那人早已没救了,或早或晚,最多去得痛快些。”

“不可能!”子娆手底异芒浮泛,于咫尺之间笼罩岄息身影,“别以为我不知道巫族的手段,天道循环,生生相克,就连四域噬心蛊都有活路,你手中岂有解不得的毒?”

岄息不疾不徐笑了一笑,悠悠负手前行,那剑锋一寸一寸抵上他的咽喉,他在剑光中笑得越发邪媚,“果然,昔时倒让凤妧料中,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那东帝心甘情愿做任何事情,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过可惜,那药毒确实无解,我若留他性命,你又如何继承王位,登临大统?”

“他与那凤妧苦心谋划,便是要夺东帝之位,岂会留下活路?东帝若不死,又岂会放他活路?他二人必有一死,不共戴天。”婠夫人的声音轻响在灯火之中,飘移迷离,似是海面浮云随着雪与月的微光浮泛生姿,忽而遥远空洞,忽又于心间缅邈回荡,缠绵不休。

夜玄殇方才便已察觉她言行有异,似是正在施展一种极高明的摄魂术,而子娆关心则乱,更兼对她这母亲心无防范,正被她一步步控制心神。“子娆!”他手底一紧,欲要将子娆带回身边,婠夫人忽然指尖微动,一丝极淡的血光透过灯辉倏然散开。

夜玄殇身子猛地一震,就在他触到子娆的刹那,左臂间一股急遽无比的痛楚像是利箭一般生生扎进心头,那剧痛似有生命,沿着周身血脉迅速冲散。他闷哼一声向后退去,当即跌坐在地,全力运功抵挡。

“夜玄殇!”子娆一惊回头,就这瞬间,夜玄殇素来含笑的脸上已是血色全无,一重诡异莫名的血光正自他心口之处隐现,活物一般渐渐笼向全身。

“今日已是晦月之夜,他身上的血蛊支持不了多久了。”婠夫人透过大殿望向风雪长夜,重云将月色遮挡全无,却有光流如蛇窜动,不断在黑暗深处闪现诡谲的异亮。

碧玺灵石的幽光也似感应到血蛊阴寒的死气,一颗颗透出清烁幽莹的色泽,越发明亮夺人,更有一道紫芒自子娆袖底透出,映得归离剑上一片寒光刺目。

“一命换一命,除了巫族离境天传人的元阴血气,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压制四域噬心蛊,救他性命,你还不动手?”婠夫人忽地转头,厉声喝道。

岄息抬眸之间身上突然金芒大盛,“你当真想置我于死地!”

婠夫人眼中透出寒戾如冰的杀机,“二十年前我便说过,我绝不会放过你,岄息,你的命必将断送在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