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6页)

“既知是什么,想必你也不会浪费。”皇非抬指,轻轻一扫案上古琴,冷澈弦音,铮然微响,“天下间可能破解宣国机关之城的唯有‘妙手神机’宿英,他现在既为帝都所用,来日战场之上你二人必有一番较量,能否保得住九域第一机关师的名头,便看你自己。”

当初令各国觊觎的《冶子秘录》早在楚国之战中毁于一旦,整部秘录只有少原君曾经亲阅,甚至宣王都无缘得见,这份抄本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尤其对于瑄离这样顶尖的机关师来说,能够得阅寇契大师神鬼莫测的传世之学,足以令他突破原有,融汇诸家,登上一代宗师的巅峰之路,而能在战场上与妙手神机宿英一较高下,更无疑是每一个机关师梦寐以求的机缘。

如此宝卷,随手予人,毫不保留,亦无条件,单是这份胸襟气度已足以令人折服。若无这般心胸,何来那般与日争锋的剑法,若无这份取舍,又何来只手天下的雄心。

这样的人,不会为一卷秘宝停下脚步,亦不会为三千城池心满意足,不是一座琉璃花台能困,更不是一个宣国能容。

瑄离微吸一口气,不由垂下眸光,无声一揖。

瑄离至琉璃花台时,宫中另一处华殿之内,如光使正跪在宣王御前,一一禀报着支崤城中各方的动向,以及赤焰军将领们对今天之事种种态度。

“大王,少原君今天一举杀了军中八名重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若这些大将的嫡系部属心存怨怼,难免不将此事怪在大王这里,万一动摇军心……”

“嫡系?”

正在由一旁花月使处理手上伤口的宣王眸光略略一挑,那锋冷的眸色令得如光使心头一凛,知道不慎说错了话,顿时跪倒在旁,不敢再言。

宣国军制与楚军、王师皆尽不同,除赤焰军核心十万骑兵之外,其余皆属雇佣性质的部队,举国二十七城共有十九部重兵,近二十万兵马与王室以契约为凭,各部自有统帅,战时听从宣王调遣,亦由王室提供部分军需,以及丰厚的战利品。

财物与女人,永远是战争最直接的获益,亦是宣王控制十九部重兵最有效的手段,所以宣军每下一城,必任军队烧杀劫掠,甚至毁地屠城,从不约束。但对于宣王来说,这批雇佣士兵只是战场上锋利的武器,如同每一辆战车,每一匹战马的意义,而真正能够捍卫王权,坐镇王都的,却是直接听命宣王,亦只效忠宣王的赤焰军。

赤焰军中,绝不允许有一兵、一卒、一士、一将脱离宣王掌控,哪怕是各营上将,亦没有单独调兵的权力,哪怕是最低一级的战士,亦只听从一人之令,只可为一人战,只能为一人亡。

如光使一时错言,背后微微冒出冷汗,依着宣王素日脾气,虽不至于为此要了他性命,但恐怕活罪难逃。

却不料只听得一声发问,面前流金广袖微微一扬,花月使亦退至一旁,座上之人却未再发作。

姬沧收手,只是漫然看了一眼那殷红如刃的血痕。好利的剑法,好锐的杀气,那一招日落千山,逐日剑下,他也不是第一次得见,只是从未想到在这等情况下,竟然显些没能避开,他临阵出手,倒并非要保那五名战将,不过那人真正的实力,如今就连他这个老对手,恐怕也要重新估量一番。

但便是这样才好,惊才绝艳少原君,曾以一人之力振一方,以一人之力慑天下,莫说是区区数名战将,便是半壁江山,他亦不惜倾手一掷,只为得此一人。

姬沧挑眸一笑,目光忽然扫向殿外。

一缕琴音,便在此时响起。

七弦音,如流水,乍然起时,如过空处,凝神之际,却在耳畔。

只是极其随意的曲调,寒澈却不凄凉,冷傲却不萧瑟,弹琴之人似乎只是信手挑弦,却仿佛忽然之间,整个琉璃花台,甚至整个支崤王都都能听到这样的琴音,悠悠然然,隐隐约约,便在月下轻漫响起。

似清风盈面,似玉暖生香,似明湖柔波,似朗月照怀。

琉璃花台,月盈中天,白衣男子漫然抚琴,手底指尖便挑动人心海每一丝起落,流淌红尘每一分痴迷。身边无尽美色停了歌声,息了曼舞,便在他身旁安静倾听,每个人的神情间皆是柔顺与安宁,每个人的微笑都有着些许的怅然。

支崤城中每一个人,似乎都听到了这样的琴音,都在不约而同之间,一刻凝神。

赤焰军中的将士,城头肃立的守卫,宫中往来的侍从……

瑄离一步迈出,驻足回首,一音入耳,仿佛有无数往事自心中恍然涌现,但纵使染血的尘梦,永难泯灭的杀戮与灭亡,亦只是淡若流水,随这琴音起起伏伏,渐行渐远渐模糊。

有多少恩仇,有多少爱恨,有多少兴亡与生死、至情与无情,于此五音之中,若即若离,遥遥而至,却又在将逝的瞬间,直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