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至此,永远停留于此

世界面对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

它变小,小如一首歌,小如一个永恒的吻。

——泰戈尔

拾玖至此,永远停留于此

半年之后,罗小雄同蔡熙兰在马尔代夫的库鲁芭岛举行婚礼,他给雅乐、端木集夫妇和巴黎寄去了请柬,并说会安排专车去接他们然后直奔包机机场。雅乐婉拒了,巴黎在法国,罗小雄也就没有强求。

罗氏集团公司业务繁忙,罗小雄和老朋友间的联络并不频繁,但只要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她们安好,在云端雅集各种花开的照片底下点赞,就感觉天涯咫尺,情系一线。

婚礼之后不久,熙兰怀孕了,罗小雄即将荣升父亲,感觉肩上担子更重,除了照顾熙兰,其余所有精力都投放在罗氏集团的运营上,连参加娱乐活动也都是为了和生意伙伴相处更融洽。

十月底的一天,罗小雄像往常一样开了一整天的马拉松会议,研讨、商策、布置、监管集团最近几项重要业务的进展情况,一直到傍晚六点工作都结束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平时罗小雄从来不接来路不明的电话,这一天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他滑下了通话键。

“小雄哥哥。”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女声,罗小雄一听就辨认出那是巴黎的声音。

自他去年把手机号留给雅乐和巴黎,雅乐从来没有拨打过,都是他有时去电问候近况,巴黎更是拒绝交换自己的电话号码。原本想好至少每年都要去苏美看望她们,但工作繁忙脱不开身,加之熙兰有孕,任何男人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关心一个自己多年前喜欢过的已婚女人。今次听到巴黎骤然来电,还像以往小时候一样喊他“小雄哥哥”,原本他是该欢喜的,但正是因为突然,而且巴黎声调不对,令罗小雄感到不安:“巴黎,好久没听到你声音啦。还好吧?可有事?”

电话里无声无息许久,只有背景空白的沙沙音。

然而电话并没有断线,隔几秒能听到巴黎的呼吸,罗小雄告诉自己冷静,然后侧耳倾听。

“……小雄哥哥,雅乐姐姐过世了。昨天凌晨。”

十四年前,18岁的罗小雄没钱没证千里走单骑,从海南长途跋涉数千里路返回滨海去找雅乐。

十四年后,罗小雄双目遍布血丝,让司机把宾利慕尚开到最高时速,不要命般奔驰在高速公路和曲折的盘山路上,前往数百里外的苏美,去同雅乐的遗体做最后的诀别。仲秋夜深露重,空谷寂寥,漫山遍野都是凋零的红叶,翻飞红叶中疾驰的黑色宾利仿佛一头沉默发疯的野兽。

雅乐的遗体是当天中午从省医院移送到小镇殡仪馆来的。端木集和工作人员打好招呼,让巴黎独自守候。深夜九点多,巴黎听到罗小雄踉跄的脚步声响彻殡仪馆寂静的长廊,急奔而来,她从冰凉的长椅上站起身。

罗小雄跑到停尸间门口,看到巴黎,也看到屋中央雅乐的遗体完全被白布覆盖,安放在金属推车上。他突然发现自己走不进去,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去。于是他掉头就走,走到长廊尽头又无法离去,困兽般抱着自己的脑袋坐倒在地,痛苦地哀号。跟着出来的巴黎站在他身畔,伸出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安抚他:“小雄哥哥,不要怕,你总要看一眼她,跟我来,我陪着你。”

巴黎轻轻掀起盖在遗体上的白布,慢慢下露出雅乐的脸。

她看起来仿佛只是在极寒之地睡着了一般,丧失了血色,肤色白得如同冰雪,但神情安详。

罗小雄伸手轻抚雅乐的额头,看到她闭合的双目睫毛阴影浓重,甚至有微微颤动,也许她随时都会把眼睁开,再次呈现杏核眼里的波光潋滟。“雅乐,我来了,雅乐。”他柔声呼唤道,“不要睡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带巴黎到游乐园去玩一整天……”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冷静应对的巴黎突然泪崩,从身后抱住罗小雄哭道:“小雄哥哥,你不要这样。”

心伤到极致,原来眼泪也会冻结,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不可信的幻觉,唯有理智如同一根细长的金属丝贯穿在脊椎里,支撑起最后的一点信念。

并肩坐在长椅上,罗小雄静静地问巴黎:“雅乐生了什么病?怎会走得如此突然?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不会责怪你,但你要如实告诉我。她是怎么走的?”

巴黎扭头看着罗小雄,看了很久很久,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小雄哥哥,你知道吗?这十多年来我和雅乐姐姐一直都待在苏美,我是前年才刚去法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