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二章 羽人(三)(第2/2页)

看到这两份策论,使朱厚熜联想到了时务科经济科有两位进士的策论,一是建议朝廷取消商人“市籍”,准许商人自由经商;一是建议朝廷废弛“牙行”包买包卖制度,准许行商按地域设立会馆,自行觅主发卖。

所谓“市籍”,指的是凡要在城镇经营工商业的人,必须先到官府登记,取得批准,才可以“占市籍”。如果未获准“占市籍”而擅自经营工商业的,就属于违法,可以按照游民处理,或被驱逐或被拘捕。之所以朝廷要专门立有“市籍”,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对工商业者的控制和限制;另一方面则用以作为对占籍者征调各种繁重差役的依据。一些工商业户“占籍未及数年,富者必贫,贫者必转徙”,不少人因此只好被迫逃籍。

而坐地牙商包买包卖,则是行脚商人的一大苦处。行商扬帆载货,将本图利,比之要办理“市籍”,承担差役的坐商,固然多了许多自由;但一买一卖,都要受制于牙行,不经牙行,便不能购货,也不能发卖。牙行商人仗着有官府牙帖,坐收厚利不说,还将自己不得不承受的买办之苦转嫁到外来行商头上,甚至还有一些不道德的牙商,恣意欺侮外来行商,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该生员墨卷之中所揭示的牙商其用心之险恶、手法之诡异,令朱厚熜看了也不禁瞠目结舌:

大凡商货初到,牙商照例宰鸡设宴,招妓演戏,殷勤招待。及至商货到了牙行的货栈之中,便任意把持,私行取用不说,还往往压住商货,不觅主发卖,弄得行商常常要等上数月一年之久,仍不能将货物脱手。那些做行商的,哪一个不是把身家性命压在行情涨落之上,被牙行这么一压,好端端的热货便成了冷货,简直是要了行商的命。

按说商货跌价,牙行也并无好处,但他们一味招揽,自己做不来也不许行商自行发卖,到了货贱之时,牙行更是压着不发,却照旧要向行商收取客栈租金和俗称“牙用”的佣金。那些行商多是小本经营,哪里受得了牙行这样折腾?只好任由他们摆布,赶紧忍痛将货物低价贱卖了事。说起来,行商之苦,比之坐地经营的牙商,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厚熜早就知道,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早在明朝中叶就已经出现,之所以未能得到很大的发展,一大原因就是因为明清两朝一直奉行“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对商业活动课以重税,责以义务性的派买,横加盘剥;并对商人严加管理,出行要有路引,经商要有市籍。种种抑商的弊政不除,大力发展商品经济就绝无可能,更不用说是对中国传统的自然经济形成根本性的冲击。只是他并未深入研究过经商之道,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进行改革,这几份策论虽说都只是从一个方面论述了这个问题,但结合起来,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力发展商品经济的一整套方案吗?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在那两份奏疏上面用朱笔画了一个圈,准备等取士完毕之后,将之与经济科两位进士的策论一并交由内阁会同有司仔细研究,通盘考虑,拿出具体可行的章程,对明朝“重农抑商”的现行国策进行改良,至于要旨,也是现成的——“厚农而资商”和“厚商而利农”。

一次开制科和时务科取士,就解决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关系到国家发展根本大计的问题,令朱厚熜感慨万千:看来,明朝并非没有可用之才,而是都埋没于草野之中,这一科取士,真是物超所值啊!

海瑞议复井田制的策论并未出现在那八十份优等墨卷之中,这本在朱厚熜预料之中,但想来想去,他还是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