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蟾宇卧残醉(第3/3页)

多久没这么安静地对着二哥了?就算是压入华山之前,她去真君神殿,不是有了委屈,就是为朋友办事,总是来去匆匆。是啊,她有那么多的朋友,从来不会孤独。所以,她竟从未发现,二哥威严肃杀的背后,原来也有着这般难排的寂寞,寂寞得比银河水更加寒冷不堪。

她心绪复杂地叹了口气,回想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象一个压得她喘不过来的梦,却偏偏是无从逃避的真实,幼时艰难的岁月,冰苑修行时重见久别的二哥,她明明要永远记着的那些往事,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慢慢遗忘得涓滴无存了?

可是二哥,如果你没有瞒得那么紧,如果你肯开口说出这一切——我知道你这一路行来的艰难,但连我这个妹妹,你都不愿再多给一点信任,二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幸好还有挽回的余地,二哥,等我回去,你和我,都忘掉给予彼此的伤害与怀疑,好不好?”看着杨戬冻得苍白的侧脸,虽然明知无用,三圣母还是俯低了身子,紧紧抱住他,试图为他送去些温暧。泪水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洒在哥哥的襟前,“一定要等我回去,我知道你还是我的好二哥……我会……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二哥……”

突然有轻缓的古乐声响起,回荡在两个时空中,清冷凄怆,宛如亘古难消的冰雪。三圣母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有在意到,沉香拥着小玉,惘然的向镜外望去,他已听出来,那正是舅舅在月宫击树低吟出的曲子。

虽然看不到,却能想见嫦娥哼出这古曲时的心情,沉香的眼前,浮现出舅舅方才在玉树中的长歌当哭。那样的一个人,为何当年谁也没有发现,原也是如此的脆弱与多情?连他守望了几千年的女子,都只能在大错铸成之后,才真正明白失去了的到底是些什么……

龙四倚在嫦娥怀里,吃力地抬起手,为她试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是几千年萦绕心怀的守望,一边是月宫形单影孤的清冷,早在密室里的那些日子,她就想着如何让这段感情不再只有痛楚与辛酸。可是现在,面对好姐妹的悲伤,镜里那个人的颓然抑郁,她该怎么去劝,又如何能劝得了?

心在痛,痛得无复以加,龙四不敢开口,只因她知道,一开口,连她自己都再也支持不住——那些小小的心愿,曾有过的喜悦与心动,连她,都整整遗忘了近四年!

时间在静寂中悄然消逝过去,明蟾西坠,随了天鸡高兀的清鸣声,金乌自扶桑喷薄而出。杨戬身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凌乱弃置的铠甲,神色茫然。

扔了一地的神铠,湿漉漉的白衣紧贴在身上,连法冠都被随手抛到了一边。杨戬单手扶地,站起身来,头痛欲裂之下,险些又跌倒在地。不远处幽光闪烁的银河映入眼里,他也只怔怔出神,一时间浑不知身在何处。

半晌,他踉跄着向前冲出,半跪河边,低伏入水中。冰凉的银河之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大咳起来,才似乎有些清醒了,“我怎会在这里?”抬起头来,又怆然苦笑,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当年他亲手将织女囚禁之处啊,年年七夕,他都静伫在河边,目睹那对夫妇从分离到冷漠,再到互相残害的全部过程。

再度将头深深埋进河里,似要全身心的感受这绝情之水的严寒冷漠。身体都冻僵了,心就不会再有对温暖的奢望,就让心中所有的渴求,都如那对小儿女所化残星一样,永远埋葬在阴冷的河边吧,不要再带走分毫。

许久才缓缓起身,法力到处,水气蒸化,衣袂干燥如新。铠甲一件件穿戴整齐,束发系冠,披上黑氅,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司法天神的威仪肃穆,又全部回到了杨戬身上。他最后看了牵牛织女星一眼,目光由伤感转为惯常的冷漠阴鸷,再不停留,驾云返回真君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