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11页)

多田和行天,并非能就往事相谈甚欢的那种温馨关系。相反,多田一天里头至少想三回“行天打算赖到几时啊”;而行天一天里起码要提三次休息:“喂,多田,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结束了行不行啊?”由此可见,他对于自己跟多田的关系是冷是热,是无所谓的。行天几乎只字不提小时候的事,多田也找不到机会或动机询问些什么。

但是能感觉到行天似乎希望他“什么都别问”,多田因此三缄其口。“你怎么就那么讨厌小孩呢”,或者“你就当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跟我说说怎么样?没准能轻松点”之类的话,涌上喉咙口又咽下了。好管闲事是多田的坏毛病。他得管住自己:人家不愿讲的事,没必要强行追问。

说到底,一个早已年过三十的大男人,会心烦意乱地说自己“跟爸妈处不好”,或是“怕小孩”吗?“管他呢”这样的念头,多田心里确实有;实际上,行天看着丝毫不像有烦恼的样子,多田只是从行天偶然的一个眼神或表情中自说自话地感受到危险的阴霾。

可是,保持现状当真就好吗?

多田感到不安:不去触及可能存在的痛楚的核心,对它视而不见,就行了吗?

“我说,行天!”

从沉思的深渊浮上水面,多田出声招呼行天,然而行天却不知不觉间从他身旁消失了,多田变成跟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搭讪。面对那女性投来的狐疑的目光,多田慌忙道歉,念叨着“死哪儿去了”,转头四顾。

行天此时正同一个手举“小包间成人电影”广告牌的男子一起给聚集到广场上的鸽子抛喂面包屑,并且恰恰站在“请勿给鸽子喂食”的告示牌前。

多田愤愤然走上前去,但是,身为讲常识的人的矜持破坏了气氛,他向举广告牌的男人正式点头致意后才叱责行天,鸽子受惊飞起。

“你在干吗!别忘了我们是接受了委托,正往冈家赶呢!你还有空跟鸽子玩儿!到底想要自由到什么地步啊,你!”

“不用那样紧赶慢赶也没问题的。反正不过又是叫我们监视公交的运行状况呗!”

行天抱怨归抱怨,还是停止给鸽子喂食,再次跟着多田往前走。

“不管什么样的委托,都必须迅速且郑重其事地受理,这才是便利屋。”

“话说回来,你之前讲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呢。”

“什么话?”多田侧过头来问他,行天使出浑身解数模仿多田的口吻说道:“‘热爱蔬菜的团体跟真幌的餐饮业之间也闹纠纷’,这事,从我们的顾客那里听到过。”

“这话哪里奇怪了?”

“给你这条信息的人,就是你多田平日里祈求‘多么希望跟她交好’的那个女人,不是吗?”行天笑嘻嘻地说,“可你非说是什么‘顾客’,非得顽固地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被他一语道破,多田加快了脚步。行天跟在多田身后轻快地走着,边走边乘胜追击:

“你吧,没准改名叫‘多田顽固’更好呢。外加开发一种‘修炼铁硬自制心的石膏绷带’之类的东西。”

决不再为这家伙操心,决不再尝试同这家伙认真交谈!多田拿出铁的意志,转过头去。

“你心里大概盘算着把我惹火了,好让我叫你‘老老实实在事务所待着’吧?告诉你,没门!”

“哎呀呀!莫非你已经绑上了‘修炼铁硬自制心的石膏绷带’?”

我本来就拥有足够强大的自制心。倒是你,算我求你了,赶快绑上绷带吧!

“总之,你就是得去冈家!”

“哎——”

从真幌公交终点站出发,乘横中公交要二十分钟,在山城町二丁目的公交车站下车,眼前就是冈家。

门柱旁种着榉树,伸展着巨大的枝条,两层楼高的主屋门前有一片宽敞的庭院,是典型的农家构造。话虽如此,现在冈家的这位户主,却并不从事农业生产。他毁掉自己拥有的田地,在上面盖公寓建楼房,靠房租收入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看见多田和行天从公交车上下来,秃顶的老冈兴冲冲地跑到门口来。

“来得慢了点吧,便利屋!”

“对不起!太放松了,就喝了点酒,所以没法开小皮卡过来。”

多田委婉地将门松还没撤就被迫出动的怨恨和厌烦之情交织其中,不过自然,这种事老冈是不会在意的。他招呼多田和行天走进庭院,当即告知所为何事。

“该死的横中公交,今年照样延趟运行,真是棒极了!”

老冈有一个奇特的癖好:横滨中央交通的公交车打他家门前经过,他似乎非得确认公交是否依照时刻表运行不可。并且,不知为何,尤其在盂兰盆节和新年期间,他尤其喜欢加强监视力度。

对多田而言,冈家是老顾客了,定期委托他帮忙打扫庭院或整理储物间,向来承蒙他的关照,因此不愿做得太绝,尽管说心里话,很想叫他“饶了我吧,别再叫我监视公交的运行状况了”!休息期间突然被叫出来,还必须一动不动地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真不好受。更何况,还是正当最热或最冷的时候,这也是使人备感徒劳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