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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叔叔和裴阿姨出事那年我刚升上高中。

用祸从天降四个字形容实在是再贴切不过,那天是我到裴家的四周年纪念日,早晨一家人还在一起开开心心吃过早饭,阿姨特地煮了几只红蛋塞给我几块钱,吩咐我和琳琳说她和叔叔要出一趟门去邻县,让我和琳琳在外面吃午饭。

没想到晚上就是天人永隔。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室里绞尽脑汁地想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一抬头班主任就站在面前,神色复杂凝重,他怜悯地看着我,嘴唇嗫嚅几下,最后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和你妹妹一起去趟医院吧,你父母怕是……你妹妹在办公室等你。”

如雷轰顶,过了许久才努力镇定下来,低低哦了一声,跟在老师后面走出教室去,膝盖酸软无力,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琳琳坐在办公室靠门的座位上,见到我就扑过来,眼睛里全是慌乱和不可置信:“哥,我是在做梦吧哥?哥我害怕……”

看着她的眼睛我才惊觉到自己肩上还是有一份责任必须要扛的,我还有琳琳,我不能倒下,我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捏捏她冰冷的手指:“别怕,哥在。”

我们搭校长的车去医院,琳琳靠着我坐着,身体一直在不停地发抖,车一停下她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我跟在她后面脚步虚浮地走进病房里去,一张张床位看过去,全是陌生的在受折磨的脸,没有我们的父母,突然有人拍我的肩,回过头是医生,他抱歉地看着我:“在太平间……他们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治,我们也很遗憾,节哀顺变。”

我拉着琳琳的手跟在医生后面朝太平间的方向走,真冷啊真静啊,我像是在深冬的户外赤着脚走路,恨不得蹲下来抱头痛哭一场,但是我不能,我的身边有一个更害怕的小女孩,我得护她周全。

叔叔和阿姨躺在里面身上盖着白床单,医生掀起一角露出他们的脸,他们死于车祸,肢体破碎,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伸手捂住琳琳的眼睛:“别看……”

医院和白色从此成为我最恐惧的两个词,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无底黑洞,意味着冰冷死亡和绝望。此后我穿黑衣,生病时宁肯咬牙强撑过去,我永远不想和这两个词有牵扯,却没有料到会在数年之后再次走进这里,而那时躺在这里的会是我视为生命的,离了她就活不下去的那个人。

裴家那个院子是租赁来的,叔叔和阿姨一去我和琳琳就成了无依无靠连落脚之地都没有的孤儿。房东上门的时候琳琳已经睡过去了,房东是个寡居的刻薄女人,声音尖锐刺耳:“你们家还欠我两个月的房租,看在你们那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就不要那两个月的钱了,你们以后大概也租不起了,我要把房子另租出去了,你们赶紧搬走。”

我扭头看看琳琳房间的窗户,低声下气地对房东说:“我明天就去找亲戚,拜托你宽限我们两天。”

房东走后我一个人在外面坐了一宿,投奔亲戚?哪有那么容易,裴叔叔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人丁单薄,裴阿姨倒是有一个妹妹,但一看就是刻薄计较的人,她会收留我们吗?或许琳琳还有可能,但我本来就是裴家收养的外人,谁会养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琳琳醒了,眼圈是红的,坐在我身边台阶上乖巧地靠在我身上沉默不语,我揉揉她的头发:“琳琳,今天不去上学了,你回去换身衣服,我们去姨妈家。”

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听话地回去换衣服了,我们换乘几路公交终于到了姨妈家,姨妈家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胡同里,居民保留着农村的某些习俗,无事的人全体聚集在巷子口闲扯着胡同里东家西家的八卦,见到我和琳琳,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散发出兴致勃勃看好戏的光彩。我紧紧地攥着琳琳的手走进去,姨妈就坐在门口择着韭菜,头发乱糟糟地连梳都没有梳过,她是裴阿姨的妹妹,但却和裴阿姨完全不是一路人,裴阿姨从小优秀,出于嫉妒姨妈从不主动和裴家走动,葬礼上是我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她去家里借钱。

还没等我出声她就猜到了我们的意图,脸色一沉端起盆子转身就走,我叮嘱琳琳一声“待在原地别动”就追了上去,我拉住姨妈的衣角,低声下气恳求她:“姨妈,我和裴家没血缘关系,但琳琳是你姐姐唯一的女儿,你不能不管她,姨妈你可以不管我,你不能不管琳琳,我求求你收留她。”

她的眼神闪烁了下,随即问我;“我姐夫的存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