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上一代(第2/7页)

穆益谦安慰道:“许妈妈,你别担心,小妹去欧洲旅游了,她跟我说过。这年纪的女孩子都爱到处走走,您多体谅体谅她。”

许妈妈和许爸爸半生官场如鱼得水,说起儿女之事来,却露出辛酸和无奈的神色,仿佛有太多无法言语的苦楚。年轻的时候两人都顾着忙事业,等他们的儿女长大,想起要去关心他们的时候,却已晚了。

沈南乔这才恍悟,少年时,许亦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但他的眼神深处总是藏着一些无法言说的孤独。沈南乔也是现在才了悟,他与自己内心深处贴切的相似忧郁,原来竟有着相似的出处。

穆益谦突然问道:“叔叔阿姨,今天你们特地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吗?”

许妈妈和许爸爸这才将心思收了回来,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沈南乔身上,沈南乔见他们眉间似有愁色,带着怅惘的神情。

他们没有立刻回答,恍惚之后许妈妈笑道:“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饭后,许妈妈和许爸爸将他们带到书房。

许妈妈将沈南乔带到自己身边坐下,拂着她的头发亲切地望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沈南乔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穆益谦,他俊眉深凝,似在思索什么。

沈南乔不知为何突地心紧了一下,屏气凝神,见许妈妈眼里的神色又多了一份怅惘,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忍不住涌起一丝泪意:“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正当沈南乔不解时,她拿出一个玉镯,放在沈南乔手里,道:“这个是你的?”

沈南乔见是她在许亦结婚时送给夕媛的那分礼物,也是当初父亲最后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她迷茫地点了点头。

“我见夕媛戴着就向她问起,夕媛说是你送给她的。刚刚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晓青的女儿。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你妈妈从不离手的祖传之物。”

在许妈妈的一丝哽咽声中,沈南乔难以掩饰的震惊全部落入穆益谦的眼里。他正看着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其实在来之前,他已然猜到了什么,除了想知道全部真相之外,他更想通过这段往事,将沈南乔拉出久狱自己的樊篱。

这将是一次繁复的博弈,他堵上了对她的信任,决定交付全部。

若一件事物在二十五年的生命里都不曾出现过,它即使是从生命骨血里就带来的,也势必会被忽略不计。

在电影艺术中,有一种库里肖夫效应,它是指造成电影情绪反应的,不是单个镜头的内容,而是几个画面的并列。在电影中,真正的意义是在上下镜头的联系中产生的。

这种效应是前苏联的电影导演列夫·库里肖夫在十九岁的时候发现的一种电影现象。他给当时俄国著名演员莫兹尤辛拍了一个无表情的特写镜头,并且这个镜头分别和一盆汤、一副暗房死者的棺材、一个小女孩的镜头并列剪辑在一起,观众在观看过程中认为莫兹尤辛演技非常好,分别表现出了饥饿、悲伤及愉悦的感情。

所以,一样的画面与不同的画面组合在一起,产生的意义也是不同的。

在沈南乔的生命里,有各色各样的人出现过,与之组合在一起,可以是互相懂得、彼此谅解的朋友;可以是志同道合、默契非常的搭档;可以是共经风雨,相濡以沫的亲人;可以是点头之交;可以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可是,“妈妈”这个词,甚至这个概念,与沈南乔组合在一起,让她实在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概括这个画面的意义。

许妈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老照片,里面是三个年轻女孩穿着旧式校服站在梧桐树下,三人手挽着手,看起来青春亮丽,都是一脸纯真的笑。

“你妈妈叫阮晓青。”许妈妈指着照片上一个瘦脸女子给她看,声音因回忆而幽远,“那时候,我和晓青,还有秦惠姐姐,都是江城大学的学生。在我们学校,有一个白色而飘逸的身影,藏在许多少女的羞涩心事里。他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叫沈建业。”

沈建业是学校公认的才子,他会在沁园湖畔拉小提琴,会做深情的演讲。大家谈起他的时候,是学识渊博,是那个喜欢穿着白净的衬衫,永远在阳光下泛着灿烂而干净笑容的秀气男生。他和秦惠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虽然那个时候,两人做过最浪漫的事情,只是骑着自行车到城外,依偎在漫山遍野的丁香花里。然而,那时候的爱情,最朴素的方式里往往藏着最坚贞的感情。

后来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连江城这样的城市也不能幸免,学校勒令停了课,到处都是阶级批斗,所有人皆诚惶诚恐,唯恐哪句言语不当就被戴着红布巾的人给抓去说自己政治上不纯洁,阶级立场不明显。沈建业的家族世代经商,到了他这一代,虽是早已不做买卖,却也被有心人告发,说是典型的走资派,家庭成分有问题。后来,沈建业一家上下七口人都被抓了起来,以打击右派为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