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闹钟响的时候,江邑浔已经清醒了,睁着眼躺在床上等着天亮,即便前一晚喝多了,睡眠还是很浅,心里总是有事,挂在身上从异国带到了家乡。罢了,还是起来走走,她洗了个澡,耐心地涂抹着护肤品,她早度过了试图自我毁灭的初始阶段,现在她无法抚慰溃烂的心灵,那肉身还是要好好爱护的。

三百平的别墅,空荡荡的,早晨的清风翻动着纱帘,她下楼来,在厨房给自己泡了咖啡,烤了两片面包,简单对付了过去。出门,外面也是静的,只有清洁工人出门最早,穿着荧光色的工作服,沉默而又勤恳地劳作着。她在护城河边坐了坐,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想着自己当年是怎么有勇气站在河边的,哪怕只有一点不稳,她都极有可能栽下去。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夜,雪花漫天飞舞,路上鲜有行人,如果她栽下去,没有人救得了她。是从某个瞬间得到了自救吧,突然就觉醒过来,在寒冷中用披肩抱紧了自己。

她深呼吸,刚站起身,手机响了。

是失火案件的当事人黎夏。

“江记者,我是黎夏,你有时间吗?我想见见你。”

江邑浔沉默下来,台里已经明确下了禁令不许再跟进,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通过新闻报道来帮助黎夏,可是内心还残存着一点火星。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回答:“可以,但我们只能私下见面,你还愿意接受采访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然后响起黎夏坚定的回答:“我没有退路了,我不想再被抓回去,江记者,你救救我……”

为了瞒住台里,江邑浔没有跟任何一个同事提起,这件事还是相当棘手,因为她自己暂时也并不清楚,采访回来能有什么用,电视播不了,上头又施压,很可能这一切都是徒劳。可她不愿看到一个女孩子绝望的眼睛,她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开车到电视台,她径自上楼到办公室,登陆内部系统平台,填了一个假的采访信息,然后偷偷登陆了欧朝光的账户审批通过,没一会儿,派车的短信就发到了手机上。她立刻下楼去设备处借摄像机,因为独自行动,她不方便带摄像记者,幸而曾经实习的时候扛过机器,还不至于太手生。

她拎着机器在电梯门口等着下楼,心里打着腹稿想着采访提纲,电梯门开,蒋易森赫然站在里面。她愣了会,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转过身背对着他。电梯门关上,蒋易森冷不丁开口:“出去采访?”

一个月还没过去,她理应还坐在办公室熟悉流程的。扫了眼电梯上往下降落的数字,直念着怎么那么慢,转过头来,她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蒋总好,我是给郑诚师兄送机器的,没有您的口谕,我哪儿能出去采访啊。”

蒋易森面无表情,仿佛早已识破她一脸的狡黠:“那你可要把机器看好了,小心点。”

这时电梯落地,门打开,他掠过她直接走了出去。江邑浔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信了她的话吗?还是?

不不不,他总不会好心默许她出去采访的,如果他知道自己是采访黎夏,肯定不会放行的。

走到大门口,环顾了一圈,采访车还没有到,她正准备打电话给司机师傅,一辆路虎滑行到她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降下,蒋易森探出一只胳膊搭在窗口,看着她间断干脆地命令:“上来。”

“唉?”

“我带你去。”

江邑浔一时呆住了,忙不迭地挥手:“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是送机器的……”

“平台上的信息我已经删除了,没人知道你要干什么,”他皱起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快点上车。”

江邑浔半天找不到词来狡辩,眼下只好眼波一闪,弯腰钻上了车。那种感觉,不是尴尬,也不是羞愧,分明就像是一只洋洋自得的老鼠,最后还是被猫爪子懒洋洋地拍住。她闷在座椅上不再吭声,而身边的蒋易森也一直是冷冰冰的神情,他带着距离,并不打算任何交谈。

她索性扭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和树木,似曾相识,她突然想到一句诗,风景旧曾谙,心下一惊,转头看了一眼蒋易森,诗的下一句便到了心头,何时更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