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颜记者的采访后记

康剑的就职演说非常精彩。

有时我会想,如果他不走仕途,去某大学任教,一定会是学生尊崇的导师。

他没有像一般领导开会那样,布置一个大大的主席台,他在正中端坐,有服务小姐给他倒水送茶,秘书写好的稿子搁在中间。

舞台中间就一张礼台,上面摆放着兰草与百合。市四套班子坐在第一排,后面是各部委办局的职员,礼堂里挤得满满的。他上台一鞠躬,九十度,很标准,很诚挚。为了这一躬,全场掌声雷动。

他没有事先准备稿子,他说他是即兴发言,与大家分享下他对滨江明天的展望。在他的展望中,没有一项叫做“康剑式”的样板工程,他说,滨江旧城改造、开发区建设、旅游服务业、工业农业都已经步上一条笔直的轨道,滨江的每一笔收入都来自于勤劳的滨江人民,绝不能为个人形象、声誉而浪费。现在,他要领着滨江人民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同时,为了滨江下一代,他要保护好滨江优美的生态环境。这是个新颖的观念,场下的人都有点吃惊。举国之内,都讲建设,讲发展,环保与生态喊的是口号,很少人有真正执行。

我不意外。

从康剑去云县做县长,我就对他拭目以待,我关注与他有关的所有新闻。一步步走来,他没有让我失望。

我对康剑的第一印象也不坏。那天,我刚从吉林出差回北京,和编辑部主任说着话。有个同事把我喊出来,神神秘秘的,说滨江市的一位市长助理想见我一面,请我去滨江写个报导,人已在楼下坐了一个小时。

我随同事下去见康剑。古代官员都穿官服,现在的官服是西服。康剑算是官员里把西服穿得很有型的男人,他的年轻、沉稳、坦诚让我吃惊。听他介绍完情况,我考虑了下,后面没什么采访任务,便同意去一趟滨江。其实,当时让我感兴趣的不是那起拆迁砍古树的事情,我对康剑这个年纪能做到市长助理很好奇。

果然是个官二代。

作为内参记者,能够比别人接触多点内幕信息。写报道时,我也谨守媒体人公正公平的职业道德,如实报道新闻,不带个人感情色彩。

内参,是供领导或一定范围内的同志阅读参考的内部情况报道。在我们报社,记者除写公开报道,还有写内参的任务。内参有时能起到比公开报道更好的效果,但写内参有一定风险,因为内参往往反映工作中的缺点和问题,容易得罪领导。

我离婚,也和我写内参有关。老公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他和另一个同学开公司去了。做业务,自然要方方面面打点关系。他说,人都被我得罪光了,他还怎么做事?

我们和平分手。穷人,连财产纠纷都没有。他现在还单着,但有了个漂亮的女友。他经常被她缠到烦,打电话向我倾诉。我接了一次,后来就把他的电话给屏了。他真的当我是铁铸的。

这个时代,被称为是个拼爹的时代,在我私心里,我对官二代、富二代都没好感。

到滨江的第一天,我就看了场好戏。陆涤飞,也是一位官二代。论背景,与康剑可谓旗鼓相当。陆涤飞稍微长几岁,心计、城府明显比康剑胜一筹,虽然康剑化解危机的水平很高明。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佩服丛仲山,他这个市委书记不好当,如何在两位官少爷之间权衡左右,把一碗水端平?

后来,我才明白丛仲山是只老狐狸,他根本不屑端那碗水,就坐山观虎斗。

最最令我讶异的是康剑的新婚妻子——-这个叫白雁的女子。陆涤飞明显想以她作矛,来戳康剑的盾。她是作了矛,戳的却是康剑和陆涤飞两支盾。她并不爱康剑,为什么要嫁他?

一团和气下,潜流,暗礁。

当时认为这种官二代斗法的戏码没什么新意,见多了。

我花了几天时间,采访了陆涤飞和康剑分管的行业与辖区。这两人,拼的不全是爹,各自都有三拳两脚。我再看他们时,不再戴有色的眼镜。

离开滨江那天,与他们道别。我突然非常感慨,如果有一天,他们兵戎相见,势必有一人要受伤。胜利的那个人,会真的开心吗?珍惜对手,远比一场胜利的战争重要。我很担心他们走偏了。

回来后,我写了《双剑和璧或剑起偏峰》这篇内参,内容就是关于官场中的权术之争。看似赢的是一个位置,有可能毁掉两个人。

后来,又是出差,又是采访,忙忙碌碌。

有天,《焦点访谈》的同行给我打电话,说滨江发生了民工被砍事件。我立即停下手里的工作,飞去滨江。

我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因民工被砍事件,康剑受到了牵连。康剑真是流年不利,短短几月,离了婚,现在又被双轨。令人大戴眼镜,在这四面楚歌时,不离不弃的人竟然是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