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夜(2)

沈耀辉被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

医院的投资人是沈家相熟的朋友,秘书第一时间联系的也是对方。待沈渝修赶过去,沈耀辉已经被转入病房,脱离了危险。

“主要是情绪波动的问题。”医生站在病床边交代道,“慢性病,重在保养,家属好好照顾吧。等下会有护士来说注意事项。”

见沈渝修脸色发白,嘴唇轻微干裂,一副典型为亲人悬心的模样,医生便好心补充了两句,“送来得还算及时,没有大问题,让病人保持心情愉快,休息观察几天就行。”

沈渝修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垂下眼道,“谢谢。”

“客气。”

陪同的秘书瞟了眼沈渝修,及时上前接话,一边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代办的手续,一边自然地领着医生出门了。

沈渝修陷入暂且可以喘息片刻的寂静里。

病房设施齐全,看护椅摆在床边,但他没有坐,走到了更远一些的沙发附近。

他呼吸放得很轻,那些位于病床床头的仪器发出的噪音似乎都要更响一些。几米之外,沈耀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太安详地沉睡着。

睡眠是死亡的兄弟。*

沈渝修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感到深刻的愧疚和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

邱扬说的是正确的,沈渝修没法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如果令沈耀辉和苏渝过得好一些,或者他提供了能够抵偿的回报,兴许能得到解脱。这份愧疚可能源于十四岁的那个午后,也可能更早,与怀疑,感激,缺乏底气的抱怨交融,盘根错节,筑成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多年来,沈渝修想要越过墙去,想要出逃,但这堵墙又给他以细若游丝的牵绊,令他总也攀不到顶。

愧疚足以杀人。邱扬了解沈渝修,所以劝他不如另选他人。

脑内有很多人的话在漂浮打转,邱扬,沈耀辉,还有以前哭闹的苏渝,裴序或沈渝修自己的声音则变得很微弱,理应一笔带过。

然而这时,他才发觉,原来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就足可以心酸。裴序和几十个小时前的片段挤进他的脑海里,同样是夜晚,但沈渝修的生活还未如此天翻地覆,与爱人在深秋风声凛冽的夜晚,随意地靠在沙发角落,谈论B市公寓的改建问题。

“床品老是灰的,要不要换个色。”沈渝修半倚着他的肩头,懒散地翻着常买的家居品牌的官网,“虽然用习惯了……”

裴序半个身体分给沈渝修,另外一只手翻了两页搁在膝头的书,目光停在那些插绘上,漫不经心道,“随你。”

裴序很少发表意见,对各种花里胡哨的规划均表示赞同,他对许多事的那种无可无不可,微微溶解、变迁,形成属于沈渝修的随遇而安。

病房外恰巧有阵风声,风中,雪花漫上外层玻璃,很快又消失不见。沈渝修不得不停止回忆关于裴序的事情,因为沈耀辉醒了。

仰躺在床上的人呼吸不畅似的喘了两口气,半举起手臂,挣扎地要去按床边的呼叫铃。

沈渝修快步走过去,问他需要什么。

沈耀辉看见是他,表情还好,只是满脸的皱纹急剧一紧,重重闭上眼,靠回枕头道,“倒、倒杯水。”

沈渝修递上一杯温水,别无选择地拉开看护椅坐下,等他喝完顺好气,又局促地接过那只空杯子,想去重新接半杯。

他强行要找些事做,沈耀辉心知肚明,张口道,“你回酒店吧。”

沈渝修转身的动作凝滞一下,转过身冲他道,“您得留院观察。”他把倒好的水放下,视线落在别处,站在离病床半米的地方道,“医嘱说要……控制情绪,我先回去,有事您随时找我。”

他不敢问突发疾病的原因,不用猜也能推测是裴序或他们两人的事。沈渝修毫无办法,不能反抗,沈耀辉衰弱地躺在这间病房里,已经是种对他异常严厉的谴责。

“渝修……”

预备打开门前,沈渝修听见身后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不由得站住脚,回过头去。

沈耀辉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疲倦地捏着镜腿,顿了一小会儿才戴上说,“我和你妈希望,至少能有一个儿子不让人失望。”

他的眼神扫过来,什么都没再说。那只是一道眼神,却又意味深长,已经将今晚所有的话再度重复一次了。

沈渝修离开病房,平静地握着手机在医院长廊里走过一小段,终于拨了出去。

裴序还没睡,响铃一声,电话就接通了。他被烟草熏过的嗓子稍带着嘶哑,伴着一呼一吸的呼吸节奏说,“沈渝修。”

沈渝修慢慢下着楼梯,嘴里语速反而很快,“爸住院了。”他取消了父亲称呼前任何具有归属意义的词汇,好像真的是在和家人叙述情况,“需要在这边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