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一九九四年(第2/7页)

老大金恩英刚出生时,母亲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哭着对奶奶鞠躬道歉:“妈,对不起……”当时奶奶安慰媳妇说:“没关系,第二胎再拼个男孩就好了。”

后来金智英出生了,母亲依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不停地哭泣,低头对金智英说:“孩子啊,妈对不起你……”这次奶奶依旧安慰着媳妇:“没关系,第三胎再生个男孩就好了。”

金智英出生后不到一年,第三胎就报到了。母亲当时梦见一只体形巨大的老虎破门而入,躲进她的裙摆,于是深信这胎肯定会是个男婴。然而当初负责接生金恩英和金智英的妇产科医生婆婆,却面露难色地用超声波机器来回照母亲的肚子好几次,小心翼翼地说:

“小孩……真漂亮啊……可以凑成三姐妹了……”

母亲回到家后泣不成声,甚至哭到把肚子里的食物统统吐了出来。不知情的奶奶隔着厕所门,语带欣喜地对媳妇祝贺道:

“我看你之前生恩英和智英的时候都没害喜啊,这次怎么吐得这么厉害?看来这胎和她们俩不太一样呢!”

母亲躲在厕所里好一阵子不敢出来,继续流着泪,不停作呕。某个夜深人静、孩子都已熟睡的夜晚,母亲对辗转难眠的父亲开口问道:

“孩子她爸,万一啊,我是说万一,现在我肚子里的这胎又是女儿,你会怎么办?”

虽然母亲内心还是存有一丝期待,希望父亲可以对她说:“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宝贝。”但是父亲不发一语。

“嗯,你会怎么办呢,孩子她爸?”

父亲翻过身,面向墙壁躺着,答道:

“少乌鸦嘴了,别净说些触霉头的话,快睡吧。”

母亲紧咬下唇,努力压低音量。她哭了一整晚,把枕头全哭湿了。隔天早上,她的双唇因为整晚紧咬,肿得无法闭合,不停地流着口水。

当时政府正在实施节育政策。从十年前开始,只要是基于医学上的理由,都可合法执行终止妊娠手术。当时只要确定怀的是女婴,仿佛就足以构成“医学上的理由”,鉴别胎儿性别与将女婴堕胎的情况数不胜数(1)。这样的社会风气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持续蔓延,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性别失衡的情况更是达到巅峰,第三胎以后的出生性别,男婴明显比女婴多了一倍(2)。

母亲独自一人前往医院,默默地将金智英的妹妹“拿掉”了。虽然这一切都不是母亲的选择,却得由她全权负责。当时她身心俱疲,身边没有一个安慰她的家人。医生婆婆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频频向她道歉,她则像个失去孩子的猛兽般号啕大哭。幸亏有医生婆婆对她说的那句对不起,她才不至于哭到伤心欲绝、失去理智。

几年后,母亲再度怀上孩子,因为是男婴,才得以顺利诞生。那个男婴就是比金智英小五岁的弟弟。

当时,金智英的父亲是公职人员,还不至于有工作或收入不稳定的问题,但光凭父亲一个人的薪水养活一家六口确实吃紧。尤其是随着三姐弟逐渐长大,只有两个房间的家也开始显得拥挤。母亲希望可以搬去大一点的房子,让两个女儿能和奶奶分房住。

母亲虽然不像父亲一样有固定上下班的工作,但她一个人得照顾三个孩子和一名老母亲,又要全权负责家中大小事,与此同时,还得不断寻找可以赚钱打工的机会。不只母亲,家里经济状况不甚理想的那些妈妈大体如此。当时非常流行保险阿姨、养乐多阿姨、化妆品阿姨等,凡是带有“阿姨”两个字的工作,都属于常见的家庭主妇兼职。由于大部分工作都不是由公司直接雇用,要是在工作中遇到纠纷或者受伤,都得自行处理(3)。而金智英的母亲则选择从事家庭代工,也就是在家进行的劳动,比如剪线头、组装纸箱、粘信封袋、剥大蒜、卷门窗密封条,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年幼的金智英也经常在母亲身边帮忙,通常负责收集碎屑和倒垃圾,或者帮忙盘点数量。

其中最令人头痛的工作项目就是卷门窗密封条。这是专门用来贴在门窗缝隙间、以泡棉材质制成的细长形贴纸。尚未裁切、包装的贴纸会由货车运来,金智英母亲的工作是将其裁切,卷成两组圆形,放进小袋子里包装好。然而,实际卷纸时,得先将封条轻放在左手虎口处,用右手卷成圆形,在此过程中虎口很容易被盖在胶水上的那面纸割伤。尽管已经戴了两层布手套,母亲的手依旧布满大小伤痕,再加上密封条的尺寸较大,于是垃圾也多,泡棉和胶水的刺鼻气味更经常难闻到使人头痛,但这份工作的工资较高,实在令人难以拒绝。随着母亲承接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份工作也越做越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