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88/141页)

另一个麻烦是我的味道,我阴部的味道,我们做爱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对此我总是惭愧难当。当时,那股味道很冲,会弥漫到我们做爱的房间的各个角落。阿图罗的屋子特别狭小,我们做爱又很频繁,我的味道不是待在卧室里,而是渗透进和卧室只有一帘之隔的起居室,然后再渗透进厨房,这个小房间连扇门都没有。最糟糕的是这所公寓在巴塞罗那的中心位置,在老城区,每天阿图罗的朋友不事先打个电话就来看我们,大多数是智利人,但也有个别墨西哥人,丹尼尔就在其中,我搞不清是那些几乎不认识我的智利人来时这味道让我更尴尬,还是墨西哥人来时更尴尬,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我俩共同的朋友。无论属于哪种情况,我都讨厌自己的这股味道。一天晚上,我问阿图罗跟散发那种味道的女人睡过觉没有。他说没有。我开始哭起来。阿图罗又补充了一句,跟他睡觉的女人中从来不曾有自己如此深爱的。我不相信。我说他肯定跟圣特雷萨玩得很开心。他说没错,在性方面是很开心,但他更爱我。他又说他也爱圣特雷萨,但方式不同。她其实很爱你的,他说。所有那种爱让我有种呕吐的感觉。我让他答应,如果朋友过来,这股味道还没消散的话,不许开门。他说就是不再见任何人都无所谓,除了我。当然,我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后来我就不知道怎么了。

我的情绪开始糟糕起来。我们全靠他的工作收入过活,因为我绝不许妈妈寄钱。我不想要那钱。我开始在巴塞罗那找工作,最后教起了私人希伯来语课。我的学生们都是些很奇怪的加泰罗尼亚人,他们都在学卡巴拉或者律法,常常从中得出惊世骇俗的结论,简直能把我吓坏。他们一下课就在酒吧喝着咖啡或者在家里喝着茶,给我讲述那些结论。晚上我经常跟阿图罗聊我的学生。有一回,阿图罗告诉我,乌里塞斯·利马对耶稣的一则寓言有自己的见解,但要么他没有讲好,要么我忘了,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讲的时候我没有太留心。那时,我想阿图罗和乌里塞斯的关系可能完蛋了。我在墨西哥见过三次乌里塞斯,最后一次,我告诉他我要回巴塞罗那与阿图罗一起生活了,他说我不该去,如果我去了,他真的会想念我。起先,我没明白他想说什么,接着明白过来他爱上了我什么的,我当着他的面大笑起来。可阿图罗是你的朋友啊!我说,然后开始哭了,等抬起头看见乌里塞斯时,发现他也哭了。或许不是哭,我发觉他是努力想哭,强逼着自己流泪,而且一部分泪水已经涌上眼睛。一直这么孤独,我该怎么办啊?他说。当时那个场面显得有些假。我跟阿图罗讲起这事时,他笑了,说不相信,后来开始管自己的朋友叫婊子养的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谈到这件事,但第二次待在巴塞罗那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会想起乌里塞斯和他的眼泪,想到他说的自己在墨西哥会多么孤独。

一天晚上,我做了红辣酱炖鸡肉,我和阿图罗开着窗户吃饭,因为天太热了,大概是盛夏季节,外面忽然传来巨大的吵闹声,好像整座城市在一场游行中给掀翻了天,其实人们没有抗议什么,而是在庆贺一场足球赛的胜利。我收拾好桌子,辣酱弄得人非常不舒服,但外面的吵闹声大得我们都听不清自己的说话声,我们只好关了窗户。天很热,辣酱的味道又很辛辣。阿图罗汗水淋漓,我也汗水淋漓,忽然一切又崩溃了,我开始哭起来。奇怪的是阿图罗试图搂住我时我怒从心起,开始冲他尖叫。我真想揍他,可是,忽然,我却吃惊地发现我竟然捶打起自己来。我一个劲儿地说:我,我,我,用大拇指在胸膛上击打着自己,直到阿图罗抓住我的手。后来,他说他担心我会弄断指头或者伤着胸膛,或者二者兼有。我终于镇定下来了,我们又去外面散步。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可是,那天晚上街上足有几百万人。大街小巷人潮泛滥。我们看到有些角落扔着大批废弃的锡罐,挡在路上,有些角落里小孩们拼命地拍打着小车。我们看到了很多旗子。人们放声大笑,惊奇地看着我,因为我走路时满脸严肃的表情,推挤着从人群中穿过去,想找到点我渴望的新鲜空气,但空气早已消失,好像整个巴塞罗那变成一个巨大的篝火,一堆充满了影子、喊叫声和足球赞歌的黑色篝火。这时我听到了警报的呜呜声。喊叫声更大了。还有摔瓶子的声音。我们开始跑起来。我想就在这一刻我和阿图罗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晚上,我们常常写东西。他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我写日记、诗歌和电影剧本。我们写东西的时候喜欢面对面坐着,不断地喝茶。我们写作并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我,或者只是想看看我们能走多远。不写东西的时候我们就没完没了地谈论各自的生活,特别是我的生活,但有时阿图罗会给我讲些在拉美游击战争中死去的朋友的故事。我知道他们中有些人的名字,因为我跟托洛茨基分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踏上过墨西哥,但大部分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还继续做爱,但每天晚上我都要疏远一点,完全是出于无意识,没有刻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吗。跟亚伯拉罕在一起时或多或少已经出现过这种情况,只不过现在情况更糟糕了,因为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