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3/57页)

11月4日

我又去了一趟布卡雷利大街上的那家酒吧,可是本能现实主义者们始终没有露面。我用阅读和写东西来消磨等待他们的时间。那几位常客,一群沉默无语、凶神恶煞般的醉鬼,一刻都没有把目光从我身上拿掉。

等待四个钟头换取的最终成果如下:四杯啤酒、四杯龙舌兰、一盘没有吃完的玉米饼沙拉(有一半废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阿拉莫的最新诗集(买这本书纯粹是为了跟新认识的朋友嘲笑他),外加用乌里塞斯·利马的风格或者毋宁说用我读过或者其实是听说过的某首诗的风格写成的七首诗。第一首写了玉米饼沙拉,我说这东西闻上去散发出阵阵坟墓的味道。第二首写的是大学:我看见它屹立在废墟中。第三首还是写大学(我在一群僵尸中赤身裸体地奔跑)。第四首写了墨西哥城上空的月亮。第五首写一名已经过世的歌手。第六首写到一个生活在查普特派克下水道的秘密群落。第七首写一本丢失的书和友谊。这就是全部的成果,外加肉体和心灵的孤独感。

有两个醉鬼试图骚扰我,也许是年轻的缘故,我尚能把持住自己。有个女招待(我认出她胸卡上的名字是布里吉达,她说记得前天晚上我跟贝拉诺和利马在一起)总是喜欢抚摸我的头发。她去另一桌招呼客人时会不经意地抚摸一下我的头发。

后来她跟我一起坐了会儿,旁敲侧击说我的头发太长了。她人倒是挺不错,但我决定最好还是别搭理。凌晨三点钟时我决定回家。仍然没有本能现实主义者们的踪影。我还有望再见到他们吗?

11月5日

没有朋友们的任何消息。我已经连续两天没去听课。我打算不去阿拉莫的诗歌班了。今天下午我又来到英克鲁西亚达(布卡雷利街上的那家酒吧),但还是不见本能现实主义者们的踪迹。有意思的是,这种地方下午跟晚上甚至和上午的样子相比差距非常大。你会以为它是完全不同的酒吧。今天下午这里似乎比本来的样子还要肮脏些。那伙夜间出没的恐怖人物还没有出场,其余的顾客——我不知道如何来描述——更加鬼鬼祟祟,倒没有那么神秘兮兮,要安静得多。有三个办公室低级职员,没准是公务员呢,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还有一个街头小贩,卖掉海龟蛋后身靠空篮在那儿站着。还有两个高中生,一个灰头发的男子坐在桌边吃着熟鸡块。几位女招待也变了样儿换了人。我并不认识今天当班的三个招待,可其中一位径直走到我跟前说:你一定是那位诗人了。我立刻羞红了脸。不过我得承认,我还是觉得非常受用。

“没错,我是诗人,可你怎么知道的?”

“布里吉达跟我说起过你。”

布里吉达,那个女招待!

“她跟您说什么了?”我问,现在还不适合用显得过于随便的“你”来称呼她。

“说你写了不少很棒的诗。”

“她不可能知道。她可没读过我的任何作品。”我说,脸色略微涨红,但对话锋的转变却越来越满意。我想布里吉达没准读过我几首诗——肯定是从我身后偷偷看的!我不怎么喜欢这种行径。

那位女招待(名叫罗萨里奥)求我帮她一个忙。我本应说“那得看是什么忙”,这是叔叔教我的(真是煞费苦心),可我不是那种人。可以,我说,什么忙?

“我希望你能给我写一首诗。”她说。“没问题,我最近几天就给你写出来。”我说,首次用“你”来称呼她,最后咬牙又要了杯龙舌兰。

“我来请你吧,”她说,“不过我要你现在就写。”

我试图解释诗可不能这样当场一挥而就。

“你急什么呀?”

她解释得含糊不清,好像是给瓜达卢佩圣母许了个什么愿,事关某人健康,这个亲人非常可爱、很让人疼念,失踪后又回来了。不过一首诗跟这种事情有什么瓜葛呢?我想起自己喝了那么多酒,几个小时过去了仍然颗粒未进。我琢磨酒精和饥饿是不是果真让我从现实中游离出来了。我又心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但我从不把自己的生活押在这上头)的话,真是太巧了:本能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一项基本教条就是顷刻间从某种现实游离出来。这时,酒吧已空空荡荡,另外两个女招待慢慢汇拢到我的桌边,我就这样被她们围住了,那处境貌似(其实也如此)天真无邪,但不知情的旁观者——如警察——也许却不这么看:一个学生坐在几位环立身边的女人中间,其中一个女人用臀部的右侧蹭着他的左臂,另外两个女人的大腿挨在桌边(绝对会在腿上留下印迹),几个人在举行一场烂漫的文学对话活动,然而你若从门口那个角度观察,好像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场面酷似一个皮条客在讨价还价,又如一个欲火中烧的学生在极力推挡着诱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