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其罪四十三 · 栽赃(二)

这是钱海清入忠义侯府以来第一次获准与家主同桌而食。

他领着姜煊坐在花厅里十座围起的木镶石桌边,看着一桌子精致却也简单的菜色,心中那几似泛起狂澜的激越与初遂所愿的极喜,因了方才裴钧的一番逗弄,忽而在痛哭后生出份荒唐不实的感触,整个人便恍惚而呆愣,直到听见身边传来裴钧一声斥骂:

“姜煊!吃饭别逗狗,要跟你说几次!狗爪子刨地你刨饭,不闹肚子你不舒坦!”

钱海清被唬得一震,回了神,见一旁姜煊赶紧撒手扔了狗,拍拍手掌老实坐回桌边来。

身后伺候的韩妈妈赶紧绞了热帕来给娃娃擦手,听裴钧道:“把狗抱出去,省得他眼睛老盯着狗,饭都凉了不知道吃。”

韩妈妈立即弯腰抱了狗出去,只给姜煊留下句“小殿下吃完饭再玩儿啊”。这叫姜煊依依不舍地哼哼着,瘪嘴目送了呜呜的小狗出去,又转眼看回裴钧,却实在找不到言语顶嘴或撒娇,最后捧起碗,只敢软软说一句:“舅舅不气了,我以后吃饭不玩儿小狗了。”

裴钧道:“信你才有鬼。快吃菜。”

姜煊速速点头,董叔便笑着给娃娃夹了两筷子菜,却听裴钧说:“他都会用筷子了,您别老惯着他。”这便又只好收了筷子站到裴钧身后去,冲姜煊使使眼色,姜煊便逮着一双专制的短银筷子扒了口饭,吸溜了菜叶子裹在嘴里一起嚼,含混不清道:“舅舅,我吃啦。”

裴钧看他一眼,没再数落他了,只抬手夹了块排骨在他碗里,自己扒了口饭吃,又想起来转向钱海清问:“钱思齐,你之前最后一次去曹府是何时?”

钱海清端着碗想了想:“那都是曹先生去竹县前了,学生七八日前只去见过吴管家一次,问梧州有无来信。”

“那时他家里的下人换过没有?”裴钧放低了碗,“吴管家可说过家里有什么事儿没?”

钱海清摇头:“没有吧,瞧着还一样儿呢,吴管家也一样和气。师父怎么这样问?”

裴钧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等等,你先说说看,曹府几个大丫鬟都什么样儿?”

钱海清一愣,想了片刻,难得一张巧嘴哑口无言。

一见他这模样,裴钧便知道自己问也白问了:“得了,合着你去了曹府那么多次,还记不得那府里下人长什么样儿,也分不清谁大谁小,这不是白去?”说着似也没动气,只平平嘱咐一句:“年纪轻的时候不记人,老几年就得忘事儿,可做官的人若忘了事儿,那就是拿脑袋往砧板上钉了——找死。你记着,往后京中走动门户,你须得去一府就记一府的人,要知道:官中坏事儿的从来不是大动静,却永远都是小事儿。”

那厢钱海清听了教,赶紧记下,可拿着筷子想了会儿,又小声问:“那师父……都记得?”

裴钧把手边汤碗往前推了推,由着董叔盛汤,抱臂撑在桌沿上侧目瞥他一眼:“哟,能耐了,进门儿第一日就敢考师父了?”

钱海清一缩脖子,正要扭过这话不讲了,却听裴钧又说:“罢了,这两日还要你去曹家跑腿,我便将就说说,你记下,几日里也留心瞧瞧。”

钱海清赶忙聚精会神、竖起耳朵,但听裴钧道:“曹府上下,按理儿是应配大丫鬟三个,小丫鬟两个的,可老曹的夫人林氏从前陪嫁的大丫鬟早亡,便不在意多配,加之又遣了一个嫁人,如今身边儿就只有一个大丫鬟伺候,两个小丫鬟多是陪萱萱的。”说着分别指点了几人姓名、模样,又说:“曹先生早年出商曾受恩于林氏一族,故娶了他家长女林氏后就立誓绝不纳妾,身边也不用女子,出门身边只跟三两护卫和吴用,家里小厮也不分大小一视同仁,都只管家中平日用度,不掺和生意上的事儿。”说着又细述一番护卫样貌,完了问钱海清一句:“记住没?”

钱海清一凛,稍一作想便立即复述一遍裴钧所说,条条理理一个不差。裴钧听得终于勉强满意,于是收回目光来端起盛满的汤碗。可碗送到嘴边了,他却到底还是轻轻地啧了一声,可见仍是不满钱海清不知记人之举。

钱海清喉头默默咽了咽菜叶,这下子心里的不实荒唐是都消散了,只道自己在人堆子里也算出挑的学问,搁来师父跟前儿却只是年轻轻,而肖想了数年的裴钧虽则真成了他师父,可嫌弃他却还是一样嫌的。什么都没变。由是他不免更加打叠精神,只道往后定要悉心学教,必要让师父点一次头。

夜里吃完了饭,姜煊扭着裴钧甜着嘴儿好说歹说,是再不乐意看书了。裴钧知晓孩童习气,又念在姜煊的年纪,也不多刁难他,只叫钱海清拿书过来,亲自抽考了姜煊几首诗文境意,听姜煊摇头晃脑竟还真答得像回事儿了,便叫他拿笔默下这几首,好叫董叔翌日送去牢里给裴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