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文人墨客说话大多喜欢绕弯弯,即便是骂人都咬文嚼字的,总出口成章而非出口成脏。

但封凌是个很坦诚的人。

他说真话的时候坦诚,说假话的时候也坦诚,真假混合在一起说的时候更坦诚。他说话自有自己的术语,坦荡荡自然惹得君王喜欢。

皇帝喜欢封凌,当然不会只由于一张脸皮。

封凌对傅辛夷不说假话,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男子的情话多可以当真。因为在他说话的那瞬间,他是真的自己也当真的。只是多久之后再变成假话,那就是另一回事。

像傅尚书的情话当真了一辈子。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固执且斤斤计较到让人头疼。

封凌的情话也能当真一辈子,不过却是和傅尚书全然不同的理由,全然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傲慢。

可惜现在的傅辛夷不敢相信。然而即便是她不敢相信,却依旧被封凌那点骨子里的执拗和双眸里的情愫所感染,觉得天地都在升温,好似刹那间进入了夏天,太阳滚烫就在耳边。

“我是解元、会元,或许有朝一日如傅小姐所说,成为状元。我擅长科考,但归咎到底还是凡人。我会吃醋,会嫉妒,会希望傅小姐心仪的人是我,会希望和傅小姐走完一生的人是我。只能是我。”封凌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很幼稚。”

傅府人少,此刻两人周边看起来全然没有人。

傅辛夷却耳朵很尖,能听到隐隐不耐的脚步声。

是府上的守卫。

封凌的话说得动听,听起来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细说语句内容,那绝对是没什么文人墨客才有的浪漫。当然那种浪漫,傅辛夷不一定听得懂。

傅辛夷喜欢文绉绉的情话,但平日说话和听别人说话,那是绝对不喜欢文绉绉的。就像在品鉴会上听别人念诗,她反应不过来,也跟不上说些自创的诗词。

可封凌这样直白说话,让她心头如耳尖一样滚烫。而当她想到府上的守卫远远或许看着他们,怕是还觉得这封公子好烦,怎么还不出府,就有点忍不住要笑出声,觉得实在是……

想笑。

唇角悄悄勾起,那是压不住的戏谑和喜悦。

傅府的大小姐,并不应该如此就被男子哄骗。

她眼眸里都是笑意,像是天上想星星落入的双眸,双颊泛红,在黯淡的夜间看不明显。傅辛夷开口:“封公子的喜欢,不知道能存在多少年。”

“一年?两年?”

她是问话,却没有多少问封凌的意思在,更像是在问她自己:“还是说一辈子,还是说一年都到不了?”

情感是一场豪赌,婚姻更是如此。

“封公子的喜欢我收到了。”她说着上回的借口,“只是我上回说过,我有心上人。封公子可知道?”

封凌:“……”

那心上人难道不是借口?还是说傅辛夷真不知道他是送信送花的人?

封凌想到十二皇子,一瞬间有了质疑:竟还有不是借口这种可能?院中花草,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送不成?是十二还是另有一个谁?

新帝登基,封凌在监狱中收到圣旨以及那杯毒酒的时候,没有多少恨过十二。成王败寇,他棋差一招,很正常的事情。重来一次,他对十二多了一层不喜。

如今这点不喜,似乎逐渐增多,快要成很不喜了。

官场上的很不喜,涉及皇权更替,那是要用命来填的。

傅辛夷见封凌神情微妙,却半点没打算承认最初寄信的人是他自己,含笑给封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要是我的喜欢只存在一年半载,封公子可会觉得我不值得喜欢?花心、见异思迁……”

封凌细细观察着傅辛夷的脸,试图从傅辛夷脸上看出点玩笑的痕迹。

但傅辛夷这根本不算玩笑。她是在提醒封凌,不要将喜欢说得那么轻易。

她的心被封凌轻微敲开了一条缝。

封凌在外面问:“我可以进来么?”

她的心却在说:“请等等,我还未准备好。”

动摇,却还未准备好。

“如今封公子最需要关注的是殿试。封公子年纪才十九,不应该沉溺于儿女情长。”傅辛夷脸上还发着烫,却提醒了封凌一声,“我才十六,现在心思多在开店上,未想过成婚一事。”

这话说出去,怕是全京城的媒婆都要一脸问号。

京城里十二三岁约定婚约的多了去。约好婚约、筹办婚约都需要时间,等到十五正好成家。十八九岁未婚配都是晚到惊人,三十来岁那是全京城掰手指可数。

皇帝开后宫看到十九岁,选秀的人都免不了说一声:“年纪有些大了。”

傅辛夷的年纪明明刚刚好。

封凌见傅辛夷前头提自己有心上人,转头又说是想开铺子未有成亲念头,根本在自相矛盾。他手指轻微在衣袖里虚空中颤了颤,再度问傅辛夷:“傅小姐心中有人,却不能和那人成亲么?还是说傅小姐就只是寻个理由搪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