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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若有瓶硝镪水,准会一抡胳膊照着安德烈的面孔泼过来。他一贯仇恨暗藏的开销,乘他不备冒出来敲他一闷棍。他在这种局面里,再哥们儿的人他都会立刻翻脸,推翻一切前情。因此安德烈此刻在他眼里,就是个突然从黑暗里跳出来暗害他的匪徒。

我想安德烈怎么会这样快找准他的要害。

里昂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他这副目光让我觉得恐怖。

安德烈说:你说我把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的生命卖掉了。谢谢你的提醒,我这个出卖了自由的奴隶用他的卖生钱宴请一个自由人,这不很滑稽?也很不公道。我也许真像你讲的那样,把生命的主要段落出卖了,但我换来的是尊严。是给一个女人起码的体面生活的力量。假如我一旦失去这个尊严和力量,我根本不会去走近任何一个女人。尊严和生存能力,给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去爱女人的条件,没有这条件,你连雄性也没有。

安德烈声音平实。他此刻的英语很怪,完全没有美国式的流畅,那连汤带水的懒散发音。他像个外族人将英文讲得很地道,却不敢在任何字眼上含混,也不敢在句子里乱加语调,个个字都吐得卖力。因而在我听来,他的诚恳似乎来自辛酸、来自一种过来人的长辈式的辛酸。

这时安德烈招了招手,叫人把他的大衣拿来。然后他穿上大衣,对我一摆下巴。我吃不准是否要跟他一块儿走。但我很快决定我不愿和里昂留下。我跟安德烈向门口走去,路过的每一桌,人们都表示出他们清淡高雅的反感。他们想,这些人一定跑错门了。

里昂却在停车场截住了我们。他像是实在找不到能杀死安德烈的武器,但浑身灌满杀戮的激情。

我一下挡住他。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的样子和我这句话一定都蠢里蠢气。我对安德烈说:你快上车。

里昂说:我们去湖边。他用大拇指戳一下脑后。

安德烈看着他。他嘴角带一点儿笑,心想这小子做恶棍的手势倒做得挺漂亮。

干吗?安德烈问,憋住一个乐子似的。去湖边死一个?

里昂,你少发神经。我说。

你闭嘴。我跟他去湖边,没你什么事。

安德烈,别理他!……

放心,我不想去湖边。更不想跟他之间死一个。

他把车钥匙捅进匙孔,里昂走到车子前面。

我不想找你玩命。

那玩什么?

我跟你好好谈谈。

你跟我?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共同话题。

里昂把脸转向我,说:我跟他只有一个共同话题,就是你。

好极了。安德烈说:不就是她和你的关系吗?我都清楚。

我的喉咙干涩而冰冷。

里昂也没了话。

安德烈说:她都告诉我了。他对我说:快进车里去,外面太冷。

我不知怎样就已经坐进了车里。里面的寒冷被压缩了,冷得更质感。我也不知道车怎么就动起来了。里昂怎样被甩开。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感觉的恢复,是安德烈伸过手来替我系安全带。

我说:是FBI,还是安全部的人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