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安城两笑两白衣(第3/5页)

张首辅偶尔见着了才会走路的孙子,才能有些浅淡笑意。所以在府上,能跟这个权倾朝野的爹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尚未出嫁的张高峡了。

紫髯碧眼的首辅大人今日独坐光线昏暗的书房,这座书房就是张府的雷池,连女儿张高峡都不怎么能走进来,这么多年来能在这儿落座的人物,自然更是屈指可数,桓温算一个,因为房内椅子就一把,谁坐下,就意味着首辅大人必须站着了。

张巨鹿对美酒佳肴从无兴趣,也无纳妾,妻子是恩师老首辅的女儿,那位老妇人当初嫁给张巨鹿的时候,京城就有首辅女儿状元妻的说法,等丈夫也当上首辅后,更是尊容至极,哪怕当今皇后赵稚见着了也要以礼相待。只是两人感情清淡如水,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相敬如宾更如冰罢了。张巨鹿对纵横十九道也无兴致,倒是对黄龙士首创的象棋十分痴迷,只是除了桓温这个老友,极少跟人在棋盘上厮杀,更多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下,下了二十来年,也没厌烦。此时张巨鹿就在棋盘上分别挪动红黑棋子,这副棋子棋盘俱是象牙雕琢而成的昂贵象棋是当年元虢送来的。状元榜眼探花年年有,可永徽之春那短暂四年中进入朝廷视野的那拨“年轻俊彦”,却是如今庙堂上各掌大权的名臣,以至于注定要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篇幅溢美之词。这些当下年纪都不小了的权贵,元虢是最有“意思”的一个,公认才气最高,名声却最为不显,性子最为跳脱,最浪荡无良,搁在寻常文臣身上,这叫做名士风流,可对一个想要成为阁臣的官员而言,这样的形象,很致命。所以当时张党该由谁接过衣钵,张庐该换成哪个姓,就根本没谁会想到那个在工部厮混的元侍郎,不说赵右龄王雄贵殷茂春,就连品秩相当的刑部韩林都要比元虢更出彩,很难想象元虢是这五人中第一个跨过四品门槛的家伙,可惜光有好的先手于大局无益,官场本就是个讲求循序渐进,后劲越来越重要的地方,否则就只有虎头蛇尾的惨淡下场。

张巨鹿双指夹住一枚棋子,轻轻敲打棋盘边上叠起的一堆“死”棋,自言自语道:“棋是好棋,就是差了火候,称不上一招收放自如的妙棋。此时收得太拢,接下来只能是要么不放,要么就必须放太多了。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输了那么多年,再不扳回一城,以后想赢他一回连机会都没有了。”

这位首辅看了眼七零八落的棋盘,没了兴致,站起身,走到窗口,院中绿柳才黄半未匀,果然是入春了。

张巨鹿陷入沉思,转身去棋盘上捡起一枚红色棋子,刻有“相”字。

张巨鹿笑了。

“趁着元本溪谋划未及。一物换一物,是时候交给你了。”

※※※

在那道圣旨约莫该到了北凉道边界的时候,有一骑于清晨悄然出城。

这位白衣男子,斜提一杆梅子酒,沿着御道径直离京。

这一天早朝在殿外沉闷春雷声中,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堂禄宣读了三道圣旨:礼部尚书卢道林辞去官职,告老还乡。由工部侍郎元虢递补。

陈芝豹辞去官职,封王就藩西蜀。兵部尚书由侍郎卢白颉升任。

京城震动。

传闻有数位骨鲠老臣踉跄出列跪地,泣不成声,当庭直谏天子,言语顾不得半点含蓄,直截了当诉说莫不可将那陈芝豹放虎归山,还说北凉便是那前车之鉴,养虎为患一次也就罢了,怎可再让陈芝豹得势。

皇帝陛下以“无事退朝”四字作答。

如此一来,各自官升一级的元虢卢白颉两位新任尚书,都没有太多道贺声了。

暮色中,一位中年白衣僧人很荒诞地带了位妇人在身边一同入城,时下人人皆知朝廷正大肆灭佛,城门甲士都这对男女瞪大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这和尚是来太安城找死不成?见惯大场面的京城百姓也纷纷侧目,眼神就跟看妖怪差不多。

姿色寻常的妇人轻声打趣道:“当年我想看你,踮起脚尖都见不着,得蹦蹦跳跳才行。”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脸温暖,“那会儿就觉着哪家的闺女,脚力真是好,足足蹦跳了好几里路。”

妇人拧了他一把,哼哼道:“到了京城,少勾搭狐媚子!”

“哪能呢。”

“只要有一个不知羞的狐狸精跑来勾搭你,看我不收拾你!”

“这个有点难啊……媳妇,你现在就动手吧。”

“吹,让你吹!你瞧瞧现在谁认出你了?再说了,那些还念念不休的女子,早已人老珠黄,我可不放在眼里!”

“媳妇,不放眼里,放在心上了啊。还不如不放心头放眼中呢。”

“找削不是?”

“……”

“这世上还真有人相信吃你的肉就能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