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谢云苔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在程颐惊魂不定的呼吸中回过身来,目光在他面上淡淡一划随即移开,提步进了院门。

程颐也蓦地回神,想要拦她再说些什么,话音却滞在了嗓中。她回身将院门阖上,他也终究没再说出什么。

谢云苔走进正屋,父亲又在里屋昏睡着,母亲苗氏与郑凡夫妻正在外屋用着膳,察觉人影三人不约而同的抬眸,又不约而同地一愣:“阿苔?”

苗氏怔了怔,忙起身来迎:“怎的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谢云苔抿笑,看向郑凡与宣氏,“明日爹娘便可回家,这些日子麻烦郑叔宣婶了。”

“回家?”夫妻二人相视一愕,宣氏道,“怎的,你可是在门口遇到程颐那小子了?是他打算痛改前非接你爹娘回去?要我说你可别轻易信他,这般势力的人,谁知过些日子又会闹出什么来!”

谢云苔摇摇头:“不是。是丞相大人体察民情,顺手办了这案子,那县令为官不正已被押回了京中,程颐自就失了靠山了。家中欠的钱也已还清,爹娘可安心回家。”

苗氏目光一亮:“好,太好了。娘这就卖了宅子赎你出来!”说着她就要进屋收拾东西,被谢云苔一把拉住:“娘,赎身的事不急。”她道。

苗氏皱着眉回过身,谢云苔犹抿着笑,缓缓道:“我向府里借了那么多钱,若就这样一走了之,倒教人不安心了,指不准又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娘您就安心与爹住着,好歹让爹将身子先养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她这话自有几分道理,但苗氏自也知道她不过是寻了这样一番说辞来劝他们留下宅子,免得日后无处可去。心下略作计较,苗氏还是摇头:“这不行,欠的钱咱们老老实实还,你不能留在丞相府里。那丞相是什么样的人,娘也是有所耳闻的!”

谢云苔心绪复杂,沉了沉,轻道:“倒也没有坊间传得那么坏……您别操心了。”

苗氏一愣,怔怔地打量女儿:“阿苔,你可别犯了糊涂!”

他们不过寻常人家,若真存了心对丞相托付终身,日后恐怕难有什么好下场。

谢云苔忙道:“您这是什么话?我才没想那些。”说罢叹气,不愿再继续多说,只劝母亲听她的。家里总归还是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才好,一直借助在郑凡家里也终不是办法。

千劝万劝,苗氏终是勉强点了头,答应卖宅子的事暂时缓缓。谢云苔松气,笑道:“这就是啦!我在相府里好好的,爹娘不必为我担心,也不要让我担心才好!”

事情便到此为止。还钱的具体经过她始终没有多说,苗氏自然只当是如她先前所言,她向府里人借了钱;县令之事她亦没多言,听来亦好像丞相真只是体察民情时“顺手”办了这案子。

谢云苔自己心下却清楚,丞相过来“体察民情”,只办了这一桩案子。

类似这样的事情,下人间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多不敢让主家知道,怕被主家嫌招惹麻烦。就算是得宠的妾室,大抵也不敢讲这样的糟心事传到夫家耳中,更不敢指望有人出手相助。

可他偏就帮了她,她都没求他的。

当晚,谢云苔与母亲睡在一起,躺在被窝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翌日清晨又起了个大早,为父亲熬好药和粥,就早早离了家,寻向驿站去。

驿站设在嘉县县口,是官驿。但嘉县是个小地方,皇帝出京避暑亦不经过这里,这官驿很少有什么大人物来。几个当值的伙计都因为丞相驾临而有些紧张,引着谢云苔上二楼时说话都哆嗦,谢云苔和和气气地向领路之人道了谢,看看面前的房门,上前轻叩。

房里光线幽暗,燃明的烛火不多,房门却很快打开。而且开门的不是穆叔,而是苏衔。

谢云苔原以为他又会睡懒觉,冷不丁地一怔,他睇着她打了个哈欠,转身折回里屋。

谢云苔随着他进去,小心询问:“公子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苏衔仰面躺回床上,烦躁地摆手,“床不舒服,枕头也硬。”

谢云苔:“……”昏暗中,她看了眼他瘫在床上的样子,又觉得他像只大猫了。

大猫抬起前爪,慢悠悠地拍了下床边:“来坐。”

谢云苔心弦提起,闷着头,一语不发地坐过去。他稍一挪动她就浑身都绷起来,他却毫无察觉,大大咧咧地枕到她腿上。

“早知道把小美人扣下当枕头。”苏衔自顾自说着、自顾自嗤笑。

她比这驿站的枕头软多了。

谢云苔僵坐着,半晌见他除却躺着没再有别的动作,才略微松下气来。

定一定神,她迟疑着轻唤:“公子?”

“嗯?”

谢云苔抿一抿唇,斟字酌句道:“奴婢家里的事,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