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六章 你我皆凡人(第7/14页)

“夫子。”几个监生得了同窗提醒的眼色,纷纷回过头来,对他拱手施礼。蒋熙元微微点了点头,笑道:“神神鬼鬼聊什么呢?”

蒋熙元不比他们大多少,授学之外,私底下鲜有夫子的架势,监生听他轻快地问起话来,便也抛了拘束,道:“学生们在说一桩趣事。”

“什么趣事?”蒋熙元走近了几步,拢袖靠在一棵树上,显出几分兴致来。其他几个监生笑了笑没说话,钱鸣昌的长子钱承训与他更相熟一些,左右看了看,便站到蒋熙元身边,说:“是关于皇上,我们也不过是私下聊聊而已,并无不敬之意。夫子可不能听完了又要罚我们才是。”

“敬不敬也不在嘴上。”蒋熙元轻笑道,“我又不是那几个老学究,你说就是了。”

钱承训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胖子:“阮庭这厮昨晚宿在百花楼了,今儿早起来晚了。”

阮庭脸上一红,甩了手道:“你说你的就是了,扯上我干什么!”

“不说清楚了怎么好,你家在北城,若不是晨起从百花楼那边过来,又怎么瞧见那桩事。”钱承训回了他一句,转头继续对蒋熙元道,“宫里最近正招考采女,多少家塞银子挤破头的要把姑娘送进去,可就有那走运的,闭门家中坐,册封的圣旨就从天而降了。”

“哦?”蒋熙元看了阮庭一眼,“谁家姑娘?”

阮庭接了话说道:“不知道。我路过安丰坊的时候正瞧见那车驾从巷子里出来。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是宫里去人册封女官的。”

蒋熙元听见安丰坊三个字,愣了一愣,站直了点身子:“你说哪儿?安丰坊?”

“安丰坊。”阮庭点点头,压低了点声音,笑道,“听那坊里的人说,那家挺神秘的,甚少与街坊走动,也没见过什么妙龄的女子,不知怎么突然就领旨入宫了。”

“许是哪户金屋娇养的女子,就等着皇上开宫,好送进去呢?”旁边一人插嘴道,“今上一表人才,泱泱大国天子,我若是女子也要往宫里扎呢。”

几人闻言都哄笑起来,闹了那人些话,等钱承训再回头要与蒋熙元说话,却发现蒋熙元已经没影了。

蒋熙元出了国子监,上了马便往安丰坊跑。这一路上他都暗暗祈祷,希望阮庭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夏初,可思及苏缜对夏初的感情,心里又有些骗不了自己。内里焦灼得如同被点了一把火,越接近安丰坊越是害怕。

到了夏初家的巷口,蒋熙元未等马站稳便跳了下来。这巷子一如往日地平静,丝毫也看不出起了变化。

凡事最好的结果是“虚惊一场”。

他真希望一会儿站在那小院门口,叩响了门,然后便能看见夏初探出头来,略带惊讶地问他:“哎?大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蒋熙元站在巷口匀了口气,疾步走了进去。越走近心越凉,那地面脚印杂沓,车辙浅迹犹在,确是来过人的,等再近前,依稀能瞧见门上暗光的铜锁。

他一步便上了门前台阶,拽了拽那把锁,浑身已是如坠寒冰,却犹不甘心地拍了拍门,扬声道:“夏初!夏初!”

院里毫无回应。

蒋熙元往后退了两步,提身一跃,脚蹬墙面跃上了墙头,又稳稳地翻进了院子里。这是他第二次翻墙入内,上一次是来确认夏初究竟是不是女子,心情忐忑而激动,带着希望。

而这一次也带着希望,那一丝用来骗自己的希望。骗自己夏初只是出门上街了而已,什么宣旨入宫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而此刻这一点儿希望,却更像是绝望中抓的一棵稻草罢了。

院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小石桌、葡萄架。那铜壶洗刷得锃亮放在厨房外的窗台上,院角排水处浅浅的水渍未干,廊檐下还挂着一顶洗过的帽子。

蒋熙元心慌地看了一圈,转头走到正屋门口,手放在门上时竟发现自己在微微发抖。

门吱呀一声推开,阳光透进短短寸余,蒋熙元眯了眯眼睛,待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才缓步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已是再熟悉不过,西间的书案上摊开着一张纸,他走过去,见上面空无一字。旁边的那方端砚里磨好了墨,此时已经干涸,留下黑亮的印迹;松烟墨躺在一旁,紫砂水注里还盛着半盏清水。

蒋熙元轻轻地抚了抚,柔软平整的纸却犹如芒刺,从指尖扎进了心头。他收回手又去了东间,见那身豇豆红的长衫平整地叠好放在床角,下面压着中衣,上面码着腰带和束胸的棉布,床边是夏初穿的那双布鞋。

全都换下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叠衣服好半晌,心里的那一点点希望再也不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胸口,堵得发疼。抬眼看见墙上的那幅画,一如原来那般规整地贴着,画中的夏初也像从前那样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