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第2/10页)

“嗯,多血质、胆汁质、黏液质,还有一个,应该是抑郁质吧。”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是语法写作课,由教区的老处女利蒂希娅·伯萝丝(有生之年从未伤害过他人,你,能做到吗?)任教。伯蒂很喜欢伯萝丝小姐和她温暖的小坟墓,还有她容易跑题的个性。

伯蒂说:“他们说在不神……不神圣的地方有个女巫。”

“没错,亲爱的,但你不会喜欢去那里的。”

“为什么呀?”

伯萝丝小姐露出死人独有的厚道微笑:“他们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但那里也是坟场的一部分,对吧?我是说,我是不是有权去那里?”

“这个,”伯萝丝小姐说,“不是太建议。”

伯蒂虽听话,但好奇心旺盛。当天晚上下课后,他走过面包师哈里森·威斯伍德的墓和一尊作为家族纪念物的断臂天使雕像,但没有下到陶工之地去,反之,他走向高处,来到三十年前的一片野炊地,野炊的痕迹留在一棵大苹果树的阴影下。

有些教训伯蒂掌握得很好。几年前,他曾从这棵树上摘下生苹果,吃了满满一肚子,苹果很酸,果核还是白色的,然后他为此举后悔了好多天,绞痛的胃疼得他满地打滚。欧文斯太太借此契机,教了他哪些东西不能吃。现在,他会等到苹果熟了后再吃,而且一晚上顶多吃两三个。树上结的苹果上周他已经吃完了,但他喜欢到这棵苹果树下思考。

他慢慢爬上树干,来到他最爱的树丫上,望着下方的陶工之地。月光下,陶工之地遍地荆棘,杂草丛生。不知那个女巫是年老色衰,铁齿钢牙,住在一座由鸡腿驱动的房子里?还是瘦骨嶙峋,鼻子尖尖,带着一条扫帚呢?

伯蒂的肚子开始咕咕叫,饥饿感越来越强。要是没把树上的苹果都吃光就好了,哪怕只留一个也好啊……

他往上望,似乎看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没有看错:一个苹果,红彤彤的熟透的大苹果。

伯蒂对自己爬树的本事引以为傲。他荡上树,从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假想自己是能沿着笔直的墙壁往上爬、动作流畅的赛拉斯。

那个苹果,在月光下红得发黑的苹果,触手可及。

伯蒂顺着树枝慢慢向前,来到苹果正下方,伸出手,指尖碰到了苹果。

可他永远都没能吃到。

啪——响声如同猎枪开火,伯蒂身下的树枝折断了。

夏夜,野草丛中,一阵刺痛惊醒了他,尖锐如冰锥,低沉如闷雷。

身下的地面相对而言挺软的,还散发着古怪的暖意。伯蒂伸手往下,像是摸到了一层温暖的毛皮。他落在草堆上,坟场的管理员会把割草机割的草倒在这里,正巧起了缓冲的作用。他除了胸口疼,腿也疼,脚踝像是因最先着地而扭伤了。

他痛苦地呻吟。

“哎呀呀,小男孩。”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从哪儿来的呀?像块陨石似的从天而降,你怎么搞的?”

“我刚才在苹果树上。”伯蒂说。

“啊,让我瞧瞧你的腿,我敢说一定像树枝一样折断了。”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伯蒂的腿,“没断。扭了,没错,可能是扭了。你真是走了魔鬼运啊,男孩,恰好掉进了草堆。放心吧,这不是世界末日。”

“那就好。”伯蒂说,“可还是挺疼的。”

他扭头向后上方看去。说话的是个女孩,比他大一些,但还没成年,看上去既不友好也没什么敌意,更多的是戒备吧。她长着一张聪慧的脸,但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是伯蒂。”

“那个活人男孩?”

伯蒂点点头。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我们都听说过你,即便在这里,在陶工之地。怎么称呼你?”

“欧文斯。诺伯蒂·欧文斯,简单点就是伯蒂。”

“你好啊,年轻的伯蒂先生。”

伯蒂上下打量着女孩。她穿着一条朴素的白色直筒式连衣裙,生着一头灰色长发,脸上有那么一点儿小妖精的感觉——无论什么表情,总挂着一抹笑意。

“你是自杀的吗?”伯蒂问,“你是不是偷了一先令?”

“我什么都没偷过,连一块手帕都没有。”她轻佻地说,“自杀的人都在那里,山楂树那边。被绞死的人在黑莓丛里,两个都是,其中一个造了假币,另一个是强盗。他自己是那么说的,不过要我说啊,他恐怕不只是个普通的盗贼。”

“哦。”伯蒂忽然有了个猜想,便试探道,“听说这儿埋着一个女巫。”

女孩点点头:“被水淹,被火烧,埋在此地,连个标记的石头都没有。”

“你先是被水淹了,后又被火烧了?”

女孩在伯蒂身边的草堆上坐下,冰凉的手搭在伯蒂阵阵抽痛的腿上。

“一天黎明,当我还没彻底醒来时,他们来到我的小木屋,把我拖到了草地上。‘你是个女巫!’他们大呼小叫,一个个满脸横肉,擦洗得粉粉嫩嫩,就像清洗干净要到集市上售卖的猪。天空下,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控诉自家的牛奶馊了啊,几匹马跛了啊。最后,杰米玛小姐站了起来,最胖,最粉嫩,梳洗得最干净整洁的就是她。她控诉所罗门·波利特如何甩了她,然后成天像只围着蜜罐转的蜜蜂一样绕着洗衣房打转。她说所罗门变成那副样子都是我的魔法作祟,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一定中了我的咒。所以他们把我绑到惩椅上,再把惩椅硬生生地淹入池塘,还说如果我是个女巫就既不会淹死也不会在乎。杰米玛小姐的父亲给了每个人一枚四便士银币,让他们把惩椅按在臭气熏天的绿色水塘里,按了好长时间,看我会不会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