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梦与君同(5)

明明前一日还是暖阳融融,第二日却是洋洋洒洒下了一整日的鹅毛大雪。

自从那夜姜徐之月夜折桃花做生辰贺礼之后,迟杳杳便似陷入了休眠状态,这具身体便一直由迟早早掌控,但很多事情就好像是原先设定好的,尽管她有更改的意识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尊崇这具身体的意愿行事。

迟早早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屏风后郭祈玉一面替姜徐之敷药,一面絮絮叨叨骂他不该一人出城,好脾气的姜徐之恭恭敬敬应了下来。自从姜徐之受伤之后,每日换药时郭祈玉都是这般模样,往日迟杳早早还会出声替姜徐之帮腔,今日却难得沉默下来。

姜徐之隔着屏风外望了一眼站在窗边的迟早早,郭祈玉冷哼一声手脚麻利将床边一堆瓶瓶罐罐囫囵装进药箱里,袖子一甩便背着药箱从屏风后转了出去。

“按照往日的方子,再喝三日便无大碍了。”

“郭军医留步。”一直望着窗外飞雪的迟杳杳回过身来,看着一身洗的发白灰袍子一脸不耐烦的郭祈玉,顿了良久,才轻声问,“郭军医可要同我一起回帝都?”

迟早早话罢,屏风后正在穿衣的姜徐之手腕一抖,嘭的便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正欲出门的郭祈玉闻言脚下未曾注意绊倒了门槛上,重重栽了下去。

“可是帝都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徐之,他迅速将衣带打结随手扑了件外衫走了出来。

“朝廷和北戎达成议和协议,北戎从现在驻守的盘龙坡退至二十里外的拥月关驻守,并承诺十年内北戎的铁骑不会踏出拥月关半步。”迟早早见姜徐之出来,拧眉将敞开的窗户关上,隔了外面飞扬的雪花,“帝都早已传遍了此事,召我们班师回朝的圣旨不出意外应该在近日便会到泗州城了。”

“呸呸呸”啃了一口雪的郭祈玉强撑着身子自地上爬起来,面色有几分狼狈,插着腰气势汹汹朝姜徐之吼了句:“再不把你门前这块缺口的破石头给老子换掉,老子明天就拆了它。”话罢,似逃命般的拎着药箱走了。

迟早早一脸狐疑看着逃命窜逃的郭祈玉,一回头便见姜徐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

“杳杳,其实……其实我三日前我便已知道了此事。”三日前,帝都关于议和的密报便已送到了姜徐之这里,这三日姜徐之一直在犹豫怎么告诉迟杳杳此事。

迟早早心下使然,她知道姜徐之是长公主之子的身份,但是与姜徐之相处三年的迟杳杳不知,姜徐之只是曾囫囵提过他父亲在朝为官之事。迟早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顺从这具身体的意愿缄默不语。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我当日入军时便曾同老师有过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不得在军中暴露自己长公主之子的身份。”姜徐之一把攥住迟杳杳的手腕面色愧疚看着她,看着看着那愧疚就变成了一种很哀伤的表情,他眼脸低垂,抿了抿发白干涩的唇角苦涩笑笑,“我母亲是先皇最宠爱的长公主,我父亲是文采斐然的国子监祭酒。所以从我懂事起,我便明白自己要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努力才行。可即便如此,我十三岁时与妙手棋圣东阳先生对弈赢了半子,坊间便有传言说是我母亲提前砸下重金让东阳先生让了我半子。我十六岁参加会试拔得头筹,有人说是我父亲提前下了密令说他的独子必得头筹,甚至有赌坊公然下注赌我秋试是否会摘得桂冠,结果所有人全赌的是会,原因无一例外皆是那金銮高座的人是我的亲舅舅。”

迟早早只觉脑袋蓦的一阵钻心的疼,有破碎的陌生记忆被强行塞了进来。

惊雷阵阵,夜雨如幕。

一个七八岁左右衣衫单薄的小姑娘瑟瑟发抖跪在院子里,鹅卵石上汇成小溪的雨水自她身边蜿蜒而过,那七八岁的小姑娘浑身尽湿透跪在那里,面色苍白望着檐下那个单手撑着竹骨伞,一身墨色衣裳面容冷酷的男子,软糯的声音里皆是告饶:“爹爹,我错了,我日后定然好生跟着师傅练武。呜呜,我再也不偷懒了,再也不说不练武了。呜呜,爹爹,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孩子,我曾经给过你选择机会的,是你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所以你没有后悔的余地。”廊下那墨衣男子丝毫不为所动,中漠然看着廊下那双无助的眸子,声色冷的要沁人骨髓,“记住你今夜的孤苦无依,日后若你不想再体会这般滋味,那便努力往上爬,只有你爬的越高你才有后悔的权利。”

“姜徐之,每个人什么都可以选,唯独出身是不能选的。”脑海里陌生的记忆碎片浮光掠影闪了一遍,迟早早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搭在姜徐之的手腕上,脑袋里似被人用针在扎一样的疼,可这具身体却好似丝毫感受不到,只是心底莫名有难过浮了上来,迟早早不明这难过是对姜徐之的,还是对刚才那段零散记忆中被责罚跪在院中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