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上生桃花(5)

风中有甜甜的杏花香,有亮光逐渐涌了过来,四周景致似画师笔下正在描摹的画作,烟雨霏霏,杏红桃粉,层楼叠榭,小桥流水,一寸寸在眼前铺展开来。

“春雨浓,杏花闹。君赠花,佳人笑。”有俏生生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迟早早循声望去,薄雾散开,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头戴杏花的小姑娘,单手撑着一把油纸伞欢欢喜喜朝前走着,她左侧臂弯上斜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好几支含苞待放的红杏花。那小姑娘右手摇着一方素白的帕子,藕臂上一对银镯子撞在一起清脆作响里,语调悠长软糯:“买伞赠花喽!”

她蹦跳从迟早早他们身前跑过去时,迟早早这才注意到她肩上还背着一个背篓,内里装着好几把伞,倒垂的伞柄上一溜儿五颜六色的长流苏软绵绵搭在背篓边缘处。

春花杏雨里,街上皆是仓促归家的行人。迟早早拢了拢手中的朱红雕花香炉,偏头无声询问着身侧的何遇。

何遇单手擎着一把红盖竹骨伞,伞檐微抬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那双眸子自那姑娘的背影上旋了一圈,复又落到了迟早早手中的香炉上,香炉一派沉寂之态。何遇长眉微蹙:“跟着那姑娘走。”

“那姑娘不会就是闻人慕心心念念的那个迟……什么来着?”

“迟杳杳。”何遇脚步微顿,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攥了攥,声色寡淡,“不是她。”

何遇语气笃定的模样让迟早早颇有些诧然,在她的认知里,何遇除却兴致来时,其余对人对事都颇为冷淡。但随即转念一想,何遇毕竟是食梦馆的掌柜,关乎客人之事他知晓得多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前面买伞赠花的姑娘已扬着帕子走到了桥头,桥两岸杨柳依依,中夹杂着桃李杏,花苞柳条相间,望之如绣。那姑娘欲上前桥时,有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一匹红鬃小马驹穿过层层烟雾奔来,在那姑娘面前停了下来。

马背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少爷,一身湖蓝圆领锦袍,袍子胸前用银线绣着一只举着利爪的老虎。头上用同色发带绾了一个松垮的发髻。那小公子身手利落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到买伞姑娘面前:“姐姐,我买一把伞。”

那小公子话甫一出口,倒让正在取伞的姑娘手下一顿。迟早早砸吧着嘴感叹:“原来是个女娇娥啊!”那小公子声色圆润,但乍耳还是能听出里面的清脆之色。迟早早目光自那小公子身上扫了一遍,这才注意那小公子虽穿的是男子样式的锦袍,但袖口与袍角处皆以银线绣着白桃花。

小公子付了钱抱伞欲走,却被买伞的小姑娘叫住:“我要回家了,这最后几支杏花就送给你了。”话罢,还未等那小公子拒绝,已不由分说将篮子里仅剩的几支杏花全塞到她手上,蹦跳着快步走了。

迟早早与那小公子站的极近,抬首间便看到那小公子漂亮的眉眼纠结成了一个川字,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何遇侧头看了过来,没什么情绪问:“笑什么?”

“笑那小公子啊!不过是几支杏花而已,怎能纠结成那样?”

何遇嘴角微微抽动,正欲转头时,袖子蓦的一紧,垂首间便对上了迟早早一双讨好的眸子,心里微微一软,水红的唇角轻掀,顺着迟早早的心意便问了出来:“你觉得她会将那几支杏花作何处置?”

“我猜她会带走。”迟早早眨着眼笑的一脸狡黔。

何遇意味深长瞥了迟早早一眼,径自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掌心抽了出来,再回过头时,那小公子已撑起油纸伞走上了桥,红鬃小马驹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自那小公子踏上石桥那一瞬起,迟早早手中的朱红雕花香炉,便若有似无的腾起了袅袅烟雾。迟早早正欢喜时,何遇宽袖一甩,已先一步朝石桥上走去。

石桥上,那小公子撑伞拾阶而下,注意力全落在怀中的绯色杏花上,一时脚下不察踩空了台阶,惊呼声还未溢出唇角,整个人便已直直朝台阶下栽去,中途身子不期然撞倒了一个绵软之物,落地时那绵软之物不偏不倚恰好成了小公子的软垫。

迟早早和何遇走到桥中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那小公子身下的绵软之物亦是一个眉眼漂亮的公子哥儿,眉间一颗嫣色红痣,这位公子哥儿正是七八岁时的闻人慕。此时闻人慕衣着华丽,一身绛红色祥云锦袍,脚上踏着一双红色尖头靴,腰上挂着玉佩璎珞等饰物。此刻被那小公子当成软垫,一双精致的眉眼里似是能喷出火来。

“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快给本公子起开……”

那小公子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忙不迭手脚并用爬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待她站稳刚轻呼一口气时,袍角猛地一沉,整个人又重重跌了下去。身下一声惨叫,原本已起身的公子再次被“从天而降的重物”再次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