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扇骨美人皮(5)

夏之祭内,莲叶田田,白藕粉荷挤在一处正热闹的紧。水榭旁的八角卷檐亭里,烟青色的纱帐被从十里长荷吹过来的风搅动的四处轻扬,一身水绿色衣裳的何遇斜斜倚在梨木雕花软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神。

一身白底红团璎珞刺绣对襟襦裙的迟早早坐在旁侧的团蒲垫上,手上拿着一个硕大肥美的莲蓬,十指纷飞间,便有莲子迅速落入桌上的汝窑白骨瓷碟中,绿白相间,霎是好看。迟早早时不时抬首看着斜倚在榻上的何遇,水红的唇角来回抿动着,每每在她要下定决心张口时,窸窣的翻页声却先一步响起,生生阻了她开口的机会。

自从那日何遇将迟早早从闻人慕手里带回食梦馆之后,便再未同她说过话。迟早早有心想同他认错,可何遇却连着几日都将自己关在院中,迟早早知晓他炼香时不喜人打扰的习性,便也不敢再凑上去。好不容易瞧他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夏日祭乘凉,这才巴巴跟了过来,错还未认上,何遇已先甩过来一篮子莲蓬,语气淡然:“若是无事,便替我剥莲子罢。”

本着认错态度要诚恳的迟早早自然是殷勤两篮子接了过来,打算一边剥莲子,一边同何遇认错,可莲子是剥上了,错还未曾开始认,何遇已先一步朝她摆摆手:“有事待会儿再说,别打扰我看书。”

桌上的莲子剥了一碟又一碟,撑得十里长荷下的鲫鱼都翻了肚皮,何遇手上的《风华录》从头到尾翻了数遍,迟早早却愣是没有寻到可以开口的机会。

“你剥这么多莲子做什么?”何遇诧然的声音自迟早早头上落了下来,迟早早手上的动作一顿,抬首便见原本侧卧的何遇不知何时盘腿坐了起来,一手握着《风华录》,一手捏着眉心,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迷茫。

迟早早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拇指,跪坐在团蒲垫上,仰着头咧着唇笑笑看着他:“讨你欢喜呀!”轻纱拂动间,何遇眉头的川字还未凝起,迟早早已小心翼翼捏住他的衣角,软糯的语气里皆是十足的讨好,“我错了,我不该趁你入客人梦境时,私自出食梦馆。所以,能不能看在我的莲子把十里长荷的鲤鱼都喂饱了的份儿上,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低眉垂目的何遇侧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侧放着一碟少了大半的莲子,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着一层嫩白色,莲子旁侧的鱼食还好端端放在那里。

何遇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手一把将迟早早手中剥了一半的莲蓬抽了出来,拽住她的胳膊让其坐在自己身侧。修长的手指挨个儿自架子上的一溜儿瓷瓶滑过,取了一个绘着伶仃桃花的白瓷瓶,细细将白瓷瓶里的粉末撒在迟早早红肿的指尖上。

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迟早早心里一时有些七上八下的,只好僵着身子,咬着唇角怯懦解释:“其实走到一半,我就想回来的,可是……可是那时候突然刮了一阵大风,我……”迟早早说到一半,又蓦的停了下来。

“之后呢?”

“之后那阵风将我拽的越来越远,我想呼救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迟早早语速急促说完,虽说这确实是那天晚上她的真实遭遇,可现在说出来,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相信,更别说别人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告诉何遇。

良久,头顶上寂静无言,迟早早一颗心终是沉了下去。她抿了抿发白的唇角,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骗你的,其实是我……”

“详细说给我听。”手腕的温热离开,何遇淡然的声音旋即落了下来。

迟早早有一瞬的怔愣,旋即仓惶抬首,眉眼里皆是藏不住的欢喜:“你相信我说的?”

何遇淡淡瞥了迟早早一眼,在她渴望的眸光里,终是轻轻颌首。迟早早唇角一弯,迅速挪动着身子朝何遇身侧偎了偎,开始噼里啪啦说起那晚的事情来。

何遇向来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有心想要朝旁侧挪挪,可偏生被迟早早坐住了衣角,猝不及防便有清淡的茉莉香飘了过来。目光微侧间,便见迟早早的发髻上簪了两朵歪掉的素白茉莉。

正说得起劲儿的迟早早,蓦的察觉有发丝落了下来,手还未曾探出去,有一只大掌已先一步替她将散落的墨发拢了起来,十指娴熟的在她头顶绾了个发髻,顺带还将她戴歪了的茉莉花扶正。

“嗳,老板,你绾发的手艺真好。”迟早早侧过脑袋,由衷夸奖。

何遇扯了扯袖子,没什么情绪答:“是你手艺太差。”

“也不算手艺差罢,毕竟我绾出来的男子发髻也是很好看的。”迟早早有些郁闷,自己明明是女子,一双手绾男子的发髻绾的极好,却偏生不会绾女子的发髻。她曾询问过何遇,何遇只扔给她一句,“女子的发髻太繁琐。”换言之,是她人太笨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