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强买强卖·下

如果是以往,崔颂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强制性买卖。可如今这些药算是恰逢其会,急他所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了帮助,不管初衷如何,都当得上一句感谢。

何况确实如对方所说,他们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用帮助来换取报酬,无可厚非。

所以崔颂十分心平气和:“多少钱?”

徐濯终于意识到这句“钱货两讫”的含义,脸色微微一变。

先生没想到崔颂如此“上道”,竟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他终于正眼看向崔颂,视线在他衣袂处的绣纹上停顿一会儿:“一金。”

徐濯怒了。

“一金?区区几株草药,何值一金?”

一斤黄金,都够买下一间药铺子了。

崔颂虽然不知道一金是多少钱,但看徐濯的态度,肯定不会少。

他既然已经明白这些人在本质上乃是强盗,对于他们的狮子大开口,便也不觉惊讶。

听到徐濯的质问,“先生”不以为意,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何值一金?莫非阁下觉得,以你家主人的尊贵——他的性命,尚不值一金的价钱?”

徐濯哑然。

“随处可摘的寻常药草,确实值不上那么多钱。”他淡淡地道,“然则玉璧无价,不在其身,荆玉蒙尘,弃之如履。若无人问津,纵是无价之宝,亦不过是好看些的石头罢了。药草之有价,药草之无价,何异于此?”

徐濯很想说这是强词夺理,可他不善言辞,实在找不到反驳之言,只得斥道:

“此为坐地起价,挟恩图报——”

“是极。”“先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起价一金,承蒙惠顾。”

徐濯正要再说,被崔颂拦了下来。

“他说得有理,那药‘救’我性命,莫说一金,十金也是要给的。”崔颂饱含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却是老神在在,对他的目光视若未见。

“只我二人出行匆忙,身上未带这么多银钱,不若在此修书一封,送至洛阳,让家人送来?”

“先生”并不买账:“何必那般麻烦,玉饰与良驹,择一留下便好。”

崔颂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先生”之前的那番话,乍一听好似在挤兑徐濯,呈口舌之快粉饰自己抢钱的行径,可崔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也不知道是与古代名士交流得久了、弯弯绕绕接触得太多,还是昨晚看原主笔记里的《隐喻篇》看得中毒,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抱着先入为主的看法,崔颂观察四周,果然让他发现了少许异常。

围住他们的氐人,各个身强体壮、面目凶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戾……崔颂心中一跳,猜测这些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强盗,约莫是见过血的。

可是这样的一伙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人劫财,而玩强买强卖的把戏?

崔颂觉得有些说不通。

直到徐濯怒而反驳,那些氐人目露凶光、蠢蠢欲动;而“先生”淡淡的一句“以你家主人的尊贵”,就让氐人们动作一滞,敛去浑身杀气的时候——崔颂才反应过来。

原来氐人们不是不想杀,而是不敢杀。

他们怕他身份“高贵”,贸然动手会引来无尽的麻烦,这才忍着,以“交易”为名,行敲诈之实。

崔颂能想到这点,还要仰赖于祖父给他讲过的三国小故事——

听说贾诩在辞官回乡的路上曾被叛乱起事的氐人抓捕。氐人们本要杀他,一听他假称是太尉段颎的外孙,便再不敢动手;又听得有重金酬谢,竟亲自相送,一路护送他回乡。

可见此时这些落草的贼寇,对豪强士族们尚是十分忌惮,不被逼得急了,不会轻易地与他们结仇。

说白了,这些人只是活不下去,想要讹点钱财罢了。哪怕他们杀惯了人,能不招惹的麻烦,便不会去招惹。

是以,只要他还顶着这“出身贵重”的名头,对氐人们客客气气,不要作死,暂时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先生”所说的——“尊贵的性命,当值一金”,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破财消灾,用钱买命,很划算。

而后的那句“荆玉蒙尘,弃之如履”,“无价之宝,无人问津”,应当是在暗指这群人乃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为了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最好不要激怒他们。否则,这些朝不保夕、提着脑袋过活的人可不会管你是否出身世家贵胄,有没有后台,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好。

读懂了这些,后面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不动声色地打断徐濯的反驳,在他提出“让人送钱来”时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先生”,果然与这群人貌合神离、并非一心。

早在寻药之初,崔颂就已感觉到这群人之间的违和感。“先生”看似受首领礼待,实则游离于队伍之外,被所有人敬而远之。而他同样无意融入这个团体,与氐人们一起,就像是两块同极的磁铁,挨得极近,却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排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