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短暂平静·续

崔颂还没反应过来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恰有一道雷殛直劈而下,照亮窗外的夜幕。

少许银光顺着窗隙闯入,射在墙上,宛若一条条缠绕的银蛇。

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雷一惊,崔颂反射性地坐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味出徐濯的话。

圣上驾崩……汉灵帝刘宏死了?

一时间,崔颂听得耳中的轰鸣声,分不清是被这条消息所摄,还是外头的惊雷太过声势浩大。

转眼看向徐濯,他的脸色仍白得似纸,不见转好。

刘宏谈不上明君,是以徐濯的失态与焦灼并非出自悲痛。

稍微了解一些东汉历史的人,都知道汉灵帝有多么荒唐。

史笔评价,桓、灵时期官场黑暗、毒流社稷,以致本就西斜的汉祚迅速崩沮,化作泡影。若说汉桓帝尚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汉灵帝却是亲手为大汉江山开启了墓葬门。

徐濯的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预见了灵帝之死将会带来的恶果。

东汉最出名的,除了蔡伦的造纸术,就是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权利争夺。

你方唱罢我登场,东风西风互压百年,放眼五千年的历史,可谓是绝无仅有。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东汉的皇帝死得快。

或许是基因出了问题,或许是宫廷斗争的倾轧,东汉的皇帝,绝大多数都非常短命。

二十岁死的稀疏平常,三十岁死的算你走运。这般死法,皇室人口再茂盛也会青黄不接。新继位的小皇帝年幼失怙,连路都走不稳,谈何理政?于是太后垂帘听政,和太后一荣俱荣的国舅威风凛凛,外戚专政,乐不可支。

等小皇帝长大,问题就来了。

但凡有点志气的,谁愿意做傀儡?何况外戚专政嚣张至极,连公主的良田都敢明抢,哪个皇帝能够忍得。

于是帝王培养无根无萍的宦官,让他们替自己夺权。

好不容易夺了权了,好么,皇帝又嗝屁了,权利又一次落到外戚手里。

高层忙着夺权,小皇帝来不及一展宏图就已身死,东汉的治理有多坎坷,于此可见一斑。

或许也因为这样,到桓灵帝的时候,二者极重享受,全凭自己的心意过活。

顶上不愿管,底下又吏治黑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太平经一出,天下揭竿而起。

可以说,东汉之乱,归根结底,至少有一半要算在“帝王早殇”上。

且不说汉灵帝刘宏的政治成就如何,他活着,就是一座定山石,镇得外戚与宦官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刘宏并非蠢人。

眼下本就时局动荡,汉祚岌岌可危,刘宏这么一死,便是对今后历史一无所知的徐濯,也明白这噩耗对早已千疮百孔的汉室是多么的雪上加霜。

权力洗牌,纷争再起。

祸起萧墙,内外不安。

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是这个时代有志之士的品格。可对于崔颂而言,灵帝死只意味着一件事。

——董卓快进京了。

崔颂走下床榻,穿好外衣,伸手将长发拢到脑后:“与我出去吧。”

皇帝都死了,举城同哀,这觉看来是无法睡成了。

崔颂推开房门,适逢崔琰衣冠凌乱,不及整理便匆匆而来。

“当今正值壮年,怎会——”崔琰难以抑制面上的沉痛之色,“金星凌日,荧惑守心。天将大乱矣。”

自董仲舒后,世人爱谈“天人感应”,汉光武更是带起了谶纬之术的潮流。天上的一颗星星变暗了,都能扯到人间帝王身上。金星凌日,荧惑守心本是再自然的天文气象,被太史令嘴皮子一碰,金星和火星就成了预示帝王猝死、灾难四起的妖星。

崔颂对这星象占卜之说保持沉默——在他看来,天上那一点一点的星星,哪个不长得一毛一样,能看出什么区别?

因而崔颂只是随大流地附和了几句,表示了自己对帝王驾崩的痛心,刻奇地宣扬了一把爱君爱国的情怀,就和崔琰去摆路祭了。

白布魂帛,银松挽幛。

附近的人家同样点起了灯,铺设祭台,各守国丧。

崔颂望着绵延不绝的白,站在长廊底下,听着耳边丝毫未减的雨声,心底有一分茫然。

这雨仿佛永无停息,连上天都在为帝逝而泣泪。冰冷的雨水打在木制台阶上,溅湿了素色长袴,将鞋履染上一层深色。

灵帝已死,董卓将至,天下分崩,人命如芥。

他该何去何从?

……

第二日,熬了一宿的众人回堂歇息。崔颂食不知味地吃了不带肉不加油的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开始补眠。

中途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惊吓。

因着汉灵帝刘宏平素没什么喜好,偏生对辞赋情有独钟,崔琰私下里猜测宫里会不会下旨,让有着“一赋笑千秋”之名的崔家颂郎为先帝写篇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