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福宁宫后殿中灯火明亮,崔道昀向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道:“该你了。”

糜芜总有些意兴阑珊,随手丢下一枚黑子,道:“陛下,我不爱下围棋。”

她本来也不长于棋艺,况且如今对着棋局,不知怎的,眼前总是反反复复闪过那日与崔恕对弈的情形,崔恕应该是很喜欢下围棋,房里放了那么多的棋盘,他笑她棋艺太差,她棋艺也的确有点差,不然也不至于在此之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当日的棋局。

崔道昀还没说话,汤升走到近前,低声道:“陛下,江南来了折子。”

崔道昀起身接过,独自往小书房中拆开,匆匆一看,神色便冷峻起来。

早知道江南水灾是天灾亦是人祸,只是没想到,那些官员竟贪腐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八十万两白银,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连一半都不到,剩下的三分之一归了经手的官员,三分之二,却送进了镇国公府。

若没有镇国公府在背后撑腰,秦丰益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大胆。十六年前耸翠岭一战,英国公陈廉轻敌冒进,兵败身死,镇国公郭思贤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此战之后,郭思贤名声鹊起,从此成为国中武将第一人,也是从那时起,郭思贤一步步排除异己,勾结朋党,天下兵权十之三四,到如今已经尽数落入郭思贤手中。

这些年边疆上几次交火,他隐约觉察到内中都有郭思贤的手笔,郭思贤在养寇自重,而他苦于手中无可用之将,一时半会儿却还不能处置他。

但他现在却不能再等了。去秋至今,旧疾屡次重犯,太医虽然只报平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怕早已是虚空,更何况为着柳挽月一事,七情中伤,近来时时有眩晕之感,越发不好得紧。

他如今还在,镇国公府就已经如此嚣张,将来他撒手西归之时,以太子对皇后的依赖,以太子的懦弱性子,镇国公府只怕更要翻天。必须赶在他撒手之前,解决掉镇国公府。

崔道昀看着密折上铁钩银划的一笔好字,不觉想起当年膝下那个少年老成、进退有据的孩子。这是他亲笔写下的吧?想他三岁开蒙时,他还曾手把手教过他写字,也不知他如今长得什么模样,像不像他?

膝下七个皇子,大皇子、四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只爱吃酒,三皇子、五皇子随了静妃,志向并不在国家大事上,而他曾给予厚望的太子,这些年被一个强势的母亲压制着,性子越来越拘谨,对郭家的依赖越来越多,即便解决了镇国公府,这江山是不是能交给太子,还得两说。

唯有他,手段谋略都有,此次江南之行,他如此干净利索就办得妥当,实在是难得的人才,等他进京之后,便可昭告天下,恢复他的身份。

只是,当年为天下大计,不得不舍弃他,不知他是否存有怨怼?

崔道昀反复思量着,许久才写好批复,交给汤升连夜送出,走出小书房时,入眼就见糜芜坐在灯下,正拿着棋子一递一抛地玩耍,崔道昀走到近前,轻声问道:“在做什么?”

“抓子。”她抬起头来,手掌中拢着四枚黑子,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枚黑子,笑笑地给他看。

崔道昀并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就见她将手指拈着的那枚向上一抛,手掌中的四枚却向棋盘上一拍,跟着接住了落下的那枚黑子,崔道昀便道:“就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糜芜微一抬眉,跟着又将刚接到的黑子抛出去,手掌向棋盘上一拢,便将那四枚棋子都收进了掌中,跟着又接住了落下来的那枚黑子。

原来如此。崔道昀点头道:“颇有些心思。”

却听糜芜说道:“还没完呢!”

她跟着又抛出一枚,留下四枚,只是这次,只抓了三枚在手掌中,跟着放下,又只抓其中的两枚。

崔道昀看出了门道,点头道:“是了,接下来你该抓一枚。”

“陛下英明!”

她轻快地说着,手下不停,一枚一枚的,将四枚黑子尽数抓起在掌中,跟着摊开手心给他看,笑着侧了脸:“陛下玩吗?”

崔道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朕不玩。”

他这个年纪,自然不会跟她玩这些小姑娘的玩意儿。

可她却像是兴味正浓,拉过他的手,把那五枚黑子都塞进他手心里,道:“陛下试试好不好?”

崔道昀不忍拒绝,便抓了那五枚黑子,回想着她的动作抛出又放下,然而怎么都是不对,那些小小的棋子在他掌中怎么都不肯服帖,东一个西一个的,只在棋盘上乱滚,抓起这个丢下那个,到底也不能像她一样轻松地抛开抓起。

崔道昀摇摇头,将五枚棋子尽数推到糜芜跟前,道:“朕看你玩时,似乎并不难弄,怎么到朕手里,就这么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