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静室之中,一股若有若无的幽细香气,混在原本的沉香气息中,密密萦绕着江绍。

沉香本是安神静心的,但此时的江绍,神既不能安,心亦不能静。

他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她依旧是那般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坐在方方正正的折背样中,一只手搭了扶手,另一只手闲闲地垂在扶手之下,身子自然而然便有了蜿蜒的弧度,妃色的罗裙底下,绣着蜂赶菊的红绣鞋露出一点点尖,有时轻轻一点,那蜜黄的蜂子便像活了一般,嘤嘤地在他眼前晃悠。

江绍茫然地想,她可真是美啊!哪怕身上穿的是成衣铺里临时送来的现成衣裳,哪怕颜色样式都不够好,但只要是她穿着,就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美妙。

如同他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江绍猛地别开脸,眼睛盯住地面上的大理石纹样,低声道:“你的确是我妹妹,只是,你娘亲并不是父亲房里的人,她只是暂时到府里帮佣,后来跟父亲……才有了你。这种事传扬不得,所以我先前才那样跟你说。”

糜芜半信半疑。这个说法比之前那个说法更像是真的,至少,能解释顾梦初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夫婿与别的女人偷情,还留下了孩子,顾梦初若是因为这个迁怒于她,倒也说得过去。

却还是无法解释她的相貌为什么会像惠妃。

糜芜沉吟着,轻声道:“我娘她,难道跟惠妃生得很像吗?为什么我会像惠妃?”

假如惠妃跟她真的很相像,那么按着阿爹所描述的阿娘的相貌,她根本没可能像惠妃。

江绍听见了一点细细的声响,眼睛的余光偷偷看去,却是糜芜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在轻轻敲着,先是食指,接着是中指,末了又换回食指。想来是她想事情时下意识的动作,只是那纤长笔直的手指屈成一个柔婉的弧度,伶仃仃的,却让他猛然想起那夜握着时那种涩涩的感觉。

江绍觉得心里某处像被灼伤了一般,火燎燎的难受。他深吸一口气,道:“妹妹,你的手,要好好保养。”

一声声叫她妹妹,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抹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似的,也算是自欺欺人。

糜芜抬起手,凑在眼前看了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跟着继续追问道:“有没有惠妃的画像?父亲的呢?我想看一看。”

“父亲的遗容供在祠堂里,明日开祠堂给你记名的时候就能看见。”江绍道,“至于惠妃娘娘,她与你十分相像,不必再看画像。”

总不见得是老侯爷跟惠妃也很相像吧?糜芜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忙问道:“惠妃进宫之前,跟父亲有来往吗?”

江绍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严厉了神色:“这种话你今后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妄自猜测宫眷,是极大的罪过,更何况你说的是这种话!若是被居心叵测的人听到,咱们就全完了!”

糜芜点点头,却继续追问道:“好,那他们之前,有来往吗?”

江绍沉默了片刻。他不该回答的,这太不妥当,这种猜测太危险,更何况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然而她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他便禁不住低声答道:“从无来往。江家与惠妃的父族素不相识,外祖母与惠妃娘娘的母亲虽然是姐妹,但各自嫁人之后也很少来往,直到惠妃娘娘进宫,父亲才知道有这层亲戚关系,从此才开始走动。”

如此,就更没有什么理由生得相像。糜芜愈发觉得扑朔迷离,沉吟着问道:“府里还有谁知道我娘?”

“我也不知道,”江绍摇头道,“太久了,都是咱们出生以前的事了,如今府里的人已经换过几茬,只怕很难找到见过你娘的人。”

糜芜问道:“哥哥是什么时候生辰?”

“二月十一日,跟妹妹是同一年。”江绍道。

如此,则是十六年前的事,还真是不太好查,只能慢慢来了。

糜芜想起苏明苑的生辰,不由笑道:“明苑姐姐是二月十三日的生辰,咱们三个挨得好近。”

江绍问道:“你跟明苑相处的还好吧?”

“还行。”糜芜随口道,“怎么了?”

“那就好,母亲最喜欢她,如果明苑肯替你说话,母亲以后也会慢慢喜欢你。”

糜芜笑道:“以后?哥哥不是要送我进宫吗,还有什么以后?”

这一刹那,江绍很告诉她,若是她不想进宫,那就不去了,留在家里更好,他会好好照顾她。

但他很快把这个疯狂的念头压下去,道:“入宫伴驾并不轻松,选秀这关也不容易过,我会尽力为你铺路,但能不能被留下,还得看你的造化。”

“我也没说我就答应了要进宫呀。”糜芜笑起来,懒懒地向椅背上靠过去,她坐着的椅子叫做折背样,原是富贵人家用的,民间并不常见,椅背要比常见的椅子低了一半,她这一靠便没靠上椅背,身子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