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之宋凝篇 浮生尽 第五章(第4/8页)

我从窗前离开,小蓝撑着伞在院中观赏一株花色暗淡的仙客来。这种花本来就不该种在雪山连绵之地,存活下来实属罕见,还能开花,真是天降祥瑞。

我绕过小蓝,绕过篱笆。他不紧不慢踱过来,将伞撑到我头顶:“他二人,如何了?”

我咧出一个笑:“我赢了。”

雨打在伞顶上,发出悦耳的咚咚声。他瞟了我一眼:“可你看上去并不大高兴。”

我说:“其实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今夜所看到幻境中所发生之事,才明白若七年前没有那桩误会,宋凌和沈岸其实能过得挺好,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境地,有些感触而已。这个感觉吧,就类似于你去青楼找姑娘,但姑娘不愿陪你,你一直以为是自己长的太抱歉,搞得姑娘不喜欢你,若干年后突然了解到,原来冰不是姑娘不喜欢你,姑娘其实觉得你长得挺俊,挺愿意和你成就一番好事,只可惜你倒霉,姑娘那天来葵水,硬件设施愣是跟不上去。”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君姑娘……”

我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童言无忌,我其实内心挺保守的,如今说话这么不避讳,只因前十七年活得太过小心,如今我子身一人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理由憋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沉默半响,道:“君姑娘今晚似乎,有些反常。”

我看着远方天色,黑漆漆的,问他:“小蓝,你说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的?这幻境之中看似圆满无比,却绕不过现实中的惨烈至极。我觉得,一切都是心中所想罢。若你不认为他是幻影,他便不是幻影,在我为他们编织的这个世界,他们是真的,哭是真的,笑是真的,情是真的,义是真的,反复无常是真的,见异思迁也是真的,人心所化的华胥之境,虽向往美好,本身却是很丑恶的啊,没有一颗坚强的心,无论是现实抑或幻境,都无法得到永远的快乐,而倘若有一颗坚强的心,完全可以在现世好好过活,又何必活在这幻境之中呢。”这番话看似有条有理,逻辑严密,其实说到后来,回头想想,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蓝思考半响,问我:“于是,你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

我说:“我不想做这桩生意了,宋凌和沈岸终不能走到一起,并非天意为之,若她愿意,其实还可以搏一搏,这样死在这幻梦终,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其实我也挣扎过片刻,因做出这样的决定,帮宋凌看透心魔走出幻境,我这一趟就白忙活了,但继续想想,觉得日子还长,有鲛珠顶着,我至少还能活三年,三年,一千多天,时日方长,说不定有更好的生意。

小蓝看我半天不说话,提醒道:“你打算,如何?”

我心中已做好决定,抬头道:“我在等一场大战,一场雪流漂忤,遍地枯骨的大战。”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坦然由他看着,半响,突然想起一件早该和他说的事:“对了,今天一直忘了跟你说,你看,我这个衣服,这个地方,我够不着,你看看,就在肩膀上,肩膀这个地方破了个洞,你这么万能,女红也能吧,你能给缝缝。”

他扒着我的衣服查看一会儿,抬眼淡淡地:“万能的我不会女红,不能给缝缝。”

“……”

我同小蓝说我在等一场大战,并不是开玩笑。我已想到自己该怎么做。华胥之境是一种虚空,华胥调的每一个音符对应虚空的各个时点。鲛珠之主在华胥之境的虚空中奏起华胥调,便能去往其中任何一个时点,置身之处,是所奏曲调最后一个音符对应之处。曲调永远只能往后弹奏,若去往将来,便不能回到过去,为此我考虑很久,我将完成最后一件事,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但不知道是快进到一年之后还是快进到三年之后。我问小蓝:“按照你的经验,一对情侣,要爱得难舍难分,留下诸多美好回忆,一般给他们留多少时间来完成这个事儿比较适合呢?”

雨停下来,他收起伞,漫不经心道:“半年吧。”

第二日,我们在镇上琴馆借到一张瑶琴,琴声动处,万物在剧烈波动的时光中流转急驰。

指尖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风渐柔云渐收,枯树长出红叶,赤渡川旁大片芦花随风飘摇,是大半年后,黎庄公十八年秋初,姜夏两国交界之处。

战争已经结束,前方一片空阔之地,正看到姜国军队拔营起寨,准备班师回朝。这是七年之前,沈宋二人成亲九月。夏国新侯发兵攻打姜国的那一场战争,那时,宋凝送了沈岸一面绿松石的护心镜。

我一个人渡进芦苇荡,拿出袖中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取下鼻梁上的银箔,蹲在一个小水潭中,将面具贴到脸上一寸一寸抹平戴好。君师傅是整个大?做人皮面具做得最好的人,我这一手功夫皆是从他那里学来,但今日看着水中几可乱真的宋凝面容,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青出于蓝了……小蓝的声音慢悠悠飘进芦苇荡:“君姑娘,我说,你还活着么?”我拨开芦苇荡,扬手道:“在这儿。”他隔着芦花从头到脚打量我:“你打扮得这样,是想做什么?”我说:“去找沈岸,有件事情必须得做,你在这里等我,事成之后,我来找你。”他看我半天,道:“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