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的彼端

一

一整年里，我时时刻刻都想从焦躁中解脱出来悠闲地制作，也想做一些研究，不过每天的生活依然急匆匆的。现状既然如此，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诸事进展不顺利，人就会自我厌恶起来。我认识的创作者不多，所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但对我自身而言，从年始到年中一直被“没能画那个”或“这个也是这样”的想法追得焦头烂额，笔头上毫无进展会让我焦虑不已。

现在，我又一次为某皇族家宅画画。这幅作品也应该尽快完成，但如今交稿日期又是被我延了再延。

二

一整年都埋头搞创作看似幸福，实则对创作者本人而言也是痛苦的事。把该画的东西全画完，那么就能身无重负、神清气爽起来，再接着搞研究，一心朝自己喜欢的方向努力……世上恐怕没有如此幸福的事了，但是工作不会给你这个享受的机会。俗话说：事随人想，物随人看。一旦完成预定任务，工作告一段落后，或许心里反而徒生寂寞，还对制作恋恋不舍了。人的心真是任性，唉，在这种状态中受到的苦恼折磨，亦是人生的权宜之策吧。

三

我一直根据自己的爱好画出了如今这样的旧时妇人风俗画，也许会有人评说我是被旧时的风俗或思想过度支配了。我尝试着回顾旧时，并不是出于特别的喜好，而是认为这种绘画表现中蕴含着深度。大家都对现在及现在的事物一目了然。将现在原封不动地描画到纸上，这种画会有多少深度呢？

回溯历史，远眺德川时代近看明治时期，旧时风俗都与现在大相径庭。这种差异是时代的空气为我们适度渲染的结果。现在的事物全部暴露在眼前，大家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过了五十年、七十年之后，再回顾这段来时路，便会发现身后横亘着一道用毛笔渲染开来的美丽雾霭。我想隔着这道雾霭眺望往昔的时代。

所谓现代，就是事物在当下写实地、清晰地发展下去。坦露就是毫不隐瞒，公开就是毫不遮掩，不加变动这才是当下的社会习气。但是在我眼里，这些都不显得浅薄。

我现在心里有个愿望，在目前的心情平稳后，想画一画现代风俗。

我不是那种固执的人，只礼赞过去的时代而诅咒现代。现代就是现代，我能认同它独特的优点，而对于特别美好的事物，我也能与其他创作者一道感受其中的美好。说不定，描画产生这种心情的摩登式的现代风俗，也能让我找到乐趣。

不过要画现代风俗，该如何处理它，又该采用怎样的表现呢？不到提笔作画的那一刻，任何设想都是徒劳。但我还是粗略地想象了一番：肯定不能依样葫芦，原封不动地呈现摩登的纯粹面貌，所以是不是应该将那摩登引进到略带古典气息的空气中，再将二者充分融合的部分抽离出呢？

四

我经常从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的闺秀创作者的作品中学到很多知识。无须争辩的是，大家都深得绘画要领，表现技巧娴熟。不过，让人受教不同于情感共鸣。让人产生共鸣的作品寥寥无几，少之又少。这种作品必须是撬动观者个性的东西，即是说，画上的线条设色都应该浸入观者的情感中，奏鸣出同一旋律的曲调。

然而，用其他个性撬动根本的个性——这种作品大概是难得一见的吧。

无论走哪条道路，我的作品风格都源于自己的个性，是仅仅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植根于这种表现的作品风格，也许只有我才能终结它。但是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我并不是只偏爱过去，我还满怀期待，希望今后有那么一段时期，可以根据自己独有的思想和做法去尝试绘画现代的摩登风俗。

昭和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