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巨魔公主

我睡不着,只好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我灌了一热水瓶的浓咖啡,然后用火炉的余烬烘软了几片厚厚的瑞典奶酪。我收拾了一个小包,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有笔记本和铅笔。我背着它们,只是一种象征,并没有真心打算用它们做点什么。在一年中最漫长而黑暗的夜晚,我离开了农场,开车穿越乡村,先向北而后折向东,朝着大湖驶去。那里是妈妈曾经游泳的地方,也是弗莱娅淹死的地方。

在大部分的路程中,我的车是行驶的唯一车辆。我并没有感到疲惫,相反我的心态出奇地平静。到达外公的农场时,正是黎明时分,黑夜与白昼的天空泾渭分明。谷仓大门上方的昏暗灯光是周围几英里范围内唯一的人造光线。

根据妈妈的叙述,我猜我的外公应该早就听到汽车开来的声音了。只不过他开门的速度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好像他一直躲在门的后面一样。就这样,我们第一次见面了。他满头白发,留着男巫一样的长发,看起来就像参差不齐的冰凌。才早上八点,他却穿了黑色西装套装,配着灰色衬衫和黑色领带——就像参加葬礼的装束。我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合时宜的冲动,我想拥抱他,仿佛一次感伤的团圆。虽然对我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但我们之间有着血脉的羁绊。血缘永远是弥足珍贵的,足以温暖我的心灵。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希望他重新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我现在很需要他。妈妈被关在医院里,他就是我们与过去的唯一联系。或许是因为我的外国口音,或许是血缘的关系,或许,哈坎说的是对的,我长得和妈妈很像,反正他认出了我。他开口说话了,用的是瑞典语:

“你是来找答案的,但这里没有。除了你已经知道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小蒂尔德生病了,她已经病了很长时间。”

他管妈妈叫小蒂尔德,听起来没有什么恶意,甚至没有任何感情。他的声音很空洞,但语句很连贯,仿佛在背诵事先准备好的讲稿,逻辑严谨,却不带有一点情感。

我走进外公的屋子,他建造这栋房屋的时候比我现在的年纪还小。房子只有一层,没有楼梯和地下室。几十年来,没有重新装修过,房间里显得有些老派。不过考虑到狭小的使用面积,屋子还是相当舒适的。在客厅里,我注意到了妈妈提到过的气味,她管它叫悲伤的味道——破旧的电加热器和用过的捕蝇纸混杂在一起的污浊气味。在他准备咖啡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观察着墙壁上的装饰,那上面有白色野生蜂蜜所获奖状,还有他和外婆的照片。她衣着朴素、身体健壮,让我想起了哈坎的妻子。至于我的外公,显然他总是为自己的外表感到骄傲。他衣冠楚楚,外貌英俊,表情非常严肃,从来不笑,即使是捧着一个奖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也是一名正直的地区政客。墙上没有我妈妈的照片。这个农场里没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端着咖啡和两个盘子回到客厅,每个盘子里放了一块薄薄的姜饼。他告诉我,地区教堂安排到这里住宿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所以很不幸,他只能给我不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在撒谎,可能是他刚刚想出来的托词,他想用这个借口来限定我和他交谈的时间。不过,我没有权利拒绝,因为我来得太突然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虽然我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我依然微笑着说:

“没问题。”

当他倒咖啡的时候,我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情况,权当自我介绍了。我希望能够引起他的一些兴趣。他拿起自己盘子里的姜饼,把它均匀地掰成两半,放在咖啡杯旁边。他呷了一口咖啡,又吃了一半的饼干,然后说:

“蒂尔德怎么样了?”

他对我不感兴趣,他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了解我,我们只是陌生人。顺其自然吧。我说:

“她病得很厉害。”

既然他没法被感情打动,那我只好有话直说:

“我想知道1963年的夏天发生了什么,就是她离开农场的那年,这很重要。”

“为什么?”

“医生相信这对她的治疗有帮助。”

“我看不出有什么帮助。”

“嗯,我不是医生……”

他耸了耸肩:

“1963年的夏天……”

叹了口气,他接着说:

“你的妈妈被爱情蒙蔽了,或许我应该说,是情欲。那个男的比她大十岁,是从城里来的,在附近的一个农场里做夏季短工,那时小蒂尔德还不到十六岁。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了。在当时,这是一桩丑闻。”

我向前探身,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就像当初我打断妈妈一样。我以前听过这个故事,可是它的主角应该叫弗莱娅,或许是他把名字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