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诺林医生

今年夏天,我和父母已经疏远了许多。爸爸在接受哈坎和诺林医生的建议之前,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甚至都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在这场家庭内战当中,我失去了立场,也没有了发言的权利。或许就像妈妈说的,他们在齐心合力,掩盖一场罪行;或许是因为我过于疏离父母的生活,爸爸觉得我在这种困境中没有什么用处。他的想法是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他分神来照顾我的情绪,索性不告诉我。这样也好——它解除了我的责任,把我排除在外,我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忧,因为我不知道妈妈是否也会把这看成又一个阴谋。我的缺席给了她一个契机,帮助她把所有发生在农场的事情串联起来。在这些事情中,所有的人都在针对她,而她只能孤军奋战。在此之前,我一直对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而感到羞耻。但是我错了。正因为我没有在瑞典,我才能够得到她的信任。假如在那天晚上,妈妈所有的亲人都从各地聚集在农场里,她会不会认为我们都在反对她?如果我在那里,马克也到了那里,我还能够听到妈妈讲的这些事吗?虽然到目前为止,妈妈只是在暗示,但其中隐含的事情令人心惊。她似乎在指出,有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受到某种肉体上的伤害。我又想起了在那封邮件中,触目惊心的名字:

“丹尼尔!”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收到她绝望的求助信时,我那自以为是的想法真让人脸红。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在妈妈心目中,我的地位已经取代了爸爸,这个值得相信和爱的人。我们要彼此信任,相依为命。

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背朝着窗外,我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收到邮件之后,我应该飞去瑞典的,妈妈。”

妈妈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现在不必纠结这个,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抛到一边去。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还剩下最后一条证据。”

妈妈打开钱包,仿佛要给我零用钱。

“张开你的手。”

我摊开了手掌。她在我的手心里放了一颗烧焦的牙齿。

“这是一颗人类的牙齿。动物的牙齿不是这个样的,它已经烧焦了,没有肌肉组织的残留。”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认为这是米娅的牙齿。你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如果我说是,那么你的猜想就得到了证明。我确实疯了,你必须带我到医院去。”

“不,你猜错了。这是一颗乳牙,小孩子的乳牙。米娅已经十六岁了,所以不可能是她的牙齿,我也从来没说过它是。”

“我是在去诺林医生家之前的几个小时发现这颗牙的。我们的约会定在了第二天的下午——是他挑的时间,不是我。本来我觉得这无关紧要,但其实这里面暗藏玄机。事情发生的顺序至关重要,他们正是希望借助这点把我逼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那天早上,我决定不再去农场干活了。我需要充分的休息,养精蓄锐。如果我无法成功地应对诺林医生的质询,那我就完蛋了,我作为调查者的日子也将结束,我甚至会失去自由。我将陷于危险当中,把主动权拱手让给我的敌人们,从此沦为阶下囚。一旦我失败了,就坐实了他们对我心智不健全的指控,他们将把我从医生海边的房子,直接送到医院去。在那里,诺林能够亲自监督我的行为。但是,就算明知道是个陷阱,我依然不能不去。失约也会成为我发疯的证据,然后他们将开始追捕我。所以,我必须准时出现,一分一秒都不差,我还要穿戴整齐,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借口——这就是关键——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借口!我要大大方方地走进圈套,然后再安全地走出来!我不会和他谈论谋杀和阴谋,一个字都不说,相反,我要说说我的农场改造计划,谷仓客房、鲑鱼垂钓、蔬菜果园,还有自制的果酱。我将演好一个温顺无害的妻子角色,怡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新生活,轻松应对一切挑战。就是这样,努力工作,劳累着,然后满怀期待地面对美好明天。一点把柄也不留给他们,不皱眉头,不乱说话,不瞎猜测,我看那个医生还能做什么!”

“我的计划非常完美。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内,我不打算见任何人。我摆弄了一会儿小船,又跳到水里游泳。最后,我坐在码头上休息,把双脚伸进水里,做着深呼吸。这时,我看到远方的树林里升起一道黑烟,直冲天际。我知道——别问我原因,我就是知道——那道浓烟来自泪滴岛。”

“我赤着脚跳上小船,启动电动引擎,全速向上游开去。我经过了哈坎的农场,发现他的船并没有停在岸边。他一定也在往那儿赶,或许他已经到那儿了。我把稳舵,眼睛一直盯着袅袅升起的黑烟。到了森林里,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不是天然的林火,是汽油在燃烧。前方,泪滴岛着火了,整个岛上都被大火覆盖了。岛上的窝棚也被火吞没了,火焰蹿起两个我那么高。还在燃烧着的余烬飘落在河面上,但我并没有停下,也没有减速。我直直地撞上小岛尖的那一端,借助引擎的推力,小船冲上泥泞的河岸,发出砰的一声。我从船上跳了出来,站在火焰面前,炽热的高温使我不得不弓起身来。幸运的是,船上有一个桶,是用来将雨水从船上泼出去的。我用桶从河里舀水,一桶一桶地泼向大火,激发出一缕缕的蒸汽。但是,窝棚很快就被火烧塌了。我用船桨把一些还在燃烧的木板拨进河里,发出嗞嗞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