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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的武器全部暴露在外面。”郑惕补充道。

“至少英国船第一次穿过去时是这样的。”

“没错。等那些日本鬼子明白过来,立刻慌作一团,忙着用防水油布遮盖他们的秘密武器。我们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最想藏起来是军舰上的大炮。”

“英国人可能对日本军舰的外部轮廓也感兴趣。”魏先生说。

郑惕的朋友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东西。日本鬼子的天线,看起来很不寻常。”

几个男人讨论起天线和各种可能的用途,服务员端上来头两道热菜:盐焗蟹和炸虾球。这两道菜如今很难吃到,除了明月轩的厨师,其他人恐怕没本事弄来这些海鲜。明月轩是鼓浪屿的百年老店,他们认识附近所有渔民。服务员敲开螃蟹的大蟹钳,连着蘸汁一起递给魏先生,魏先生谦让着要把大蟹钳给我,接着又要拿给老高,我和老高急忙把碗端开。最后,老高把蟹钳一分为二,递给魏先生肉比较多的一半。大家边吃边品评菜肴。

我们唇边沾着海盐,嘴里嚼着蘸了姜醋的香甜洁白的蟹肉,此时大家脑海里还能想到什么呢?当然是美食了。每个人都想起曾经吃过的螃蟹、龙虾或海龟,然后向其他人描述当时味道有多么鲜美,是如何烹制的,在哪里吃到的。对往昔快乐时光的回忆更令我们对如今的境况感触良多。

吃到第三道菜清蒸大石斑鱼时,魏先生生日聚会谈论的主题不再是食物,大家议论起时事来了。老高挑起的话头。他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嗝,见其他人还在忙着夹石斑鱼,他感叹一声,又摇了摇头。“国破家亡啊。”他叹了口气。

郑惕的朋友——他叫范昊甫,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谁说我们亡国了?日本人占领的只有一些点和几条线,仅此而已。东部的一些城市和几条铁路线。”

“话是没错。”其中一位老者反驳道,“可是失去了那些沿海城市和铁路线,我们已经瘫痪了。”

“中国人?瘫痪?”何颂哈哈一笑。她环顾一眼餐桌四周的人,再次开口时,她提高了音量,像是在演讲。“只有在这种时候,中国人民才充分展现出他们的力量。我们厦门大学的全体师生,在接到通知后即刻就准备好开始转移。我们的老师和学生背着教科书和整套实验室设备,翻山越岭走到长汀县。有谁曾想到我们中国师生做得到?到达长汀县后,尽管当地条件不好,宿舍简陋,教室拥挤,师生们又远离故土家人,可他们仍然怀着跟以前同样的热情,继续投入到教学生活中。这样的厦门大学,谁又能想得到呢?”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虽然她自己为照顾公婆留了下来,但她的学生和同事们成为中国人的英雄,她为此感到光荣。

脆皮乳鸽端上桌时,大家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服务员把脆皮乳鸽放到餐桌转盘上,这时,魏先生想把话题转移到历史上战争期间,文人所面临的艰难抉择。他旁征博引,谈到古时候著名文人所采取的不同态度。但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要表达自己的看法,魏先生的一个观点还没讲完就被其他人打断了。我心里为先生感到难过,几乎要掉下泪来。虽然我小时候也打断过先生很多次,可我从来不会这么粗鲁,也不会当着先生同辈的面。

范昊甫的嗓门最高。“我们只有一个责任。”他坚持道,“鼓励人们去反抗。在后方擂响战鼓。”

“如果所有知识分子都被杀了呢?”一位老先生撕着鸽子腿问,“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要怎么办?”

“作为知识分子,”老高把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丢到盘子里,“我们的责任是让中华民族的文化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变成日本顺民,又怎么可能延续中国文化呢?”范昊甫质问道。

“好了,好了。”魏先生举起双手劝道,“没人说要成为日本顺民。历史上有很多文人在战争期间依旧保持着高风亮节,他们既保全了骨气也保住了性命。”

我看着一张张吃得油腻腻的嘴,暗忖假如自己是一名被人奉为导师的知识分子,我会怎么做。餐桌四周的人手里挥着鸽子翅膀和大块的胸肉,仍然在各抒己见,何颂优雅地翘着兰花指,从脆皮乳鸽上一点点往下撕肉。刚开始,我坐在那里认真倾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后来完全沉浸在他们诗人般热烈奔放的激情中,我心中涌动着一股对中国无比强烈的热爱,远远超越了自己曾经没来由的恐惧和愤怒。

吃完鸽子,服务员端来洗手盅,我们把柠檬片丢进去,洗干净油腻腻的手指,又用餐巾蘸了点洗手水,擦了擦嘴巴。“当时的情景太好笑了!”郑惕扔下餐巾哈哈大笑,“罗圈腿的日本小鬼子像群老鼠一样四处乱窜。他们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应该先把哪些武器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