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已经过了午夜,艾德琳在卧室里,坐在床上捧着那个海螺。一个小时前丹打电话来过,全都在说雅曼达的事。

“她说明天要带两个小的出去玩,就他们三个,还说孩子需要跟妈妈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但我想很有用。”

“我很高兴。”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有点神秘兮兮的。”

“就是我一直以来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就是你跟麦特一直对她说的话。”

“那为什么这次她会听?”

“我猜,”艾德琳思索着字句,“是因为她终于肯听了。”

后来,艾德琳挂上电话,又读了保罗的信,就像她下午计划的那样。落下的泪水使保罗的字迹变得模糊,而她自己所写的信却更难辨认。这些信她已经读过无数次,她把它们摆在第二叠,那是保罗在厄瓜多尔下葬的两个月后,马克·佛兰纳带来的。

雅曼达忘了问关于马克来访的事,艾德琳也没有提醒她。以后,她可能会提起吧,但是现在她也不确定要讲多少。这是整件事里保留给自己的部分,这部分被深藏在心中,就像那些被锁在抽屉里的信一样,连她爸爸都不知道保罗所做的事。

苍白的街灯照进窗户,艾德琳从床上站起,披上一件夹克,从衣橱拿出围巾走下楼,把锁上的后门打开,走了出去。

星星在天上闪烁着,有如魔术师披风上的碎钻,空气潮湿而寒冷。后院的游泳池面漆黑一片,反映着幽暗的天空,邻居的窗户透出灯光。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觉得空气里有海水的味道,邻近的院子都像是被海面上的雾笼罩着。

马克来的那天是二月的一个早上。他的手臂仍然缠着绷带,但她几乎没注意到,反而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无法移开视线——因为他长得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当她打开门,见到面色哀戚的他时,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们坐在桌边,中间摆了两杯咖啡。马克从袋子里拿出了信。

“他一直保存着这些信,”他说,“除了交还给你,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处理。”

艾德琳点点头,接了过来。

“谢谢你写信给我,”她说,“我知道要写那样的信一定很难。”

“不客气。”接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此行的目的。

现在,艾德琳坐在阳台上,正因为想起保罗为她所做的事而微笑。马克离开之后,她去疗养院探望了爸爸——她知道爸爸从今以后可以安心住在那里了。马克告诉她,保罗已经妥善安排好了爸爸的事,让他可以在那里颐养天年,那是保罗原本想给艾德琳的一个惊喜。当她想婉拒时,马克却告诉她,保罗如果知道她不接受,一定会心碎的。

“请你一定要接受,”他最后说,“这是我父亲的愿望。”

之后的岁月里,她非常珍惜保罗最后的这份心意,就如同她珍惜那短短几天的回忆一样。保罗是如此重要,今后对她来说也会是最重要的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艾德琳意识到,自己会永远这样看待他。

她已经走过了人生的一大半,可是感觉却没有那么长,多年的岁月从她的记忆里悄然流逝,就像海边沙滩上的脚印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除了跟保罗·佛兰纳共度的回忆以外,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像是个坐在车里度过漫长旅程的孩子,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风景。

就在那个周末,她与一个陌生人坠入爱河,此后便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想要去爱的欲望,已经随着厄瓜多尔的一次车祸而灰飞烟灭;保罗为了他的儿子牺牲了生命,一部分的她也随之死去了。

可是她并不怨恨。如果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救自己的孩子。保罗不在了,可是却留给她这么多,让她找回了爱与快乐,找回了原本连她都不知道的自己拥有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夺走这些。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回忆。她小心翼翼地堆砌着那些回忆。它们就跟眼前的景物一样真实。在黑暗空虚的卧室中,她眨着眼睛,想忍住开始滑落的眼泪。她看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边隐约响起狂风暴雨的那晚,罗丹岛海边拍岸的浪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