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好、再见、多谢

九月差点溺毙,接着遇见三个巫师(其中一个身兼人狼),并接受了跟汤匙有关的任务。

咸水像面墙壁撞上九月,泡沫在她眼里翻涌,紫绿色、冰冷的手纷纷捉住她的头发、拖住她的脚。她猛吸口气,却吸了一大口冰冷、混浊的海水到肺里。九月已经很会游泳了,还在林肯市的锦标赛上得过亚军。她得到一枚奖牌,上头有位长翅膀的女孩,不过九月老觉得奇怪,会飞的女孩跟游泳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个女孩应该要有长蹼的脚才对,九月很确定。然而课后练习的时候,教练从没顺利地让九月记住练习蝶泳有多重要,尤其当你没有任何预兆地从高处被抛进海里时。只有眼睛上的精灵药膏。真是的,九月心想,他们怎么会漏掉这样的事?

她在巨浪之下挣扎、下沉,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她呛出积水,大口吸气。她用力踢水,努力把腿保持在身体下方,同时把自己转向海岸——前提是真有海岸——这样海浪才会把她带往陆地——前提当然还是得有陆地——而不是离岸愈来愈远。浮在一个高度令人作呕的恐怖浪峰上头,她尽可能快地环顾四周,隔着仅存的一点顽强油膏,九月隐约瞥见西边有座橘色海滩。她对抗着海水的力量,调整方向,直到差不多对准海滩,然后在下个浪头浮起时全力划水,在浪往岸边推的同时,让它推着她、猛击她或拖着她,怎样都好,只要离岸边愈来愈近就好。九月的手臂和腿像火在烧,而她的肺则是正在认真考虑弃械投降,但她继续,继续又继续,突然,她的膝盖撞到沙地,接着脸着地,最后一波浪潮从她身边涌过,涌到玫瑰色的岸上。

九月咳嗽、颤抖。她四肢跪地,呕出不少阴险海海水在沙滩上。她紧闭双眼、打战,直到心脏不再狂跳。等她张开眼睛时,虽然已经平静多了,但半个人都已经陷入沙子里,而且正急速下陷。遍目所及,整片沙滩堆满厚厚的红玫瑰花瓣、枝丫、带刺的叶子、泛黄的栗子壳、松果,还有生锈的锡铃铛。九月磕磕绊绊地在这片奇妙、香喷喷的垃圾间穿行,试着在黑莓刺藤、知更鸟蛋壳和干瘪的伞菌间踩稳脚步。这片土地并不比海洋坚实,不过至少她还能呼吸,虽然不时被刺藤刺到、被嫩枝钩到头发,害她发出尖锐急促的抽气声。

我才刚到精灵国度没多久,还不到哭的时候,九月心想,然后猛咬住舌头。好多了,她能思考,而且随着她挤过那些残骸,堆积在海滩上的漂流物也愈来愈浅,最后深只及膝,现在只要像跋涉过那么深的积雪就好了。海岸的另一头是高耸的银白色悬崖,点缀着勇敢、顽固的小树,在岩石上找到着力点,从岩壁横向生长。悬崖上方,巨鸟盘旋鸣叫,长脖子在午后的光线中闪耀着亮丽的蓝色。她孤零零地站在海滩上,沉重地呼吸着。残余的地精油膏像干掉的眼屎,她揉揉眼睛抹掉。九月清掉眼睛里的盐和地精油膏后,回头望向刚才一路走来的海滩。突然间,海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由玫瑰花瓣、嫩枝和蛋壳铺成的。从海滩一路到紫绿色的海里都是闪烁的黄金。有古西班牙金币、项链、皇冠、金砖和光彩夺目的长权杖。闪耀的黄金太过刺眼,九月不得不遮起眼睛。而且无论她怎么走,往右还是朝左,现在海岸都是遍地金光的样貌。

九月发起抖来。她饿坏了,而且疯狂滴水。她对着一顶上头有十字架的大皇冠拧干头发和橘色连衣裙。绿便袍觉得很羞耻,区区短暂溺水就让它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急急忙忙膨胀起来,在海风中鼓起翻飞,直到水气全干。好吧,九月心想,这一切显然非常奇怪,不过绿风已经不会在我身边替我解释了,而我可不能像做日光浴一样整天站在海滩上。没了花豹的女孩自己还有双脚。她又一次遥望着翻涌的紫绿色海浪,身体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骚动——深邃又奇妙,应该跟大海和天空有关。不过在那股骚动底下则是饥饿,她需要找到产水果或是卖肉或是烘焙面包的地方。九月把胶着的目光从狂暴的海浪中拔起,她开始步行。

过了一会儿,她谨慎地跪下,拾起一根上头细致地镶嵌着珠宝的权杖。你可不会知道,她心想,我可能需要付赎金或行贿,甚至买点东西。九月没有偷窃的习惯,不过她也不全然是个笨蛋。她继续走上海滩,把权杖当作手杖使用。

这趟路可不简单。走在黄金上面很滑,而且那些黄金又坚持要到处滑来滑去。九月发现赤脚可以用脚趾抓住闪烁的黄金表面,走得比穿鞋那只脚好多了。无论如何,她的每一步还是会引发小型的金币瀑布。到了下午,九月觉得她踩过的黄金价值多半已经比芬兰全国的财产还多了。正当这个颇小大人的想法横过她心头时,一道奇怪的长影子落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