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长沙临大

黑黑的,一粒粒一坨坨的,漫山遍野的难民。

这犹如世界末日一样的景象让黎嘉骏目瞪口呆,只是翻个山而已,世界都变了,原以为汹涌着人流的武汉已经够乱的了,却没想到真正的重头戏正在野外上演。

她不是没见过难民潮,在关外,在山西,在河北,她都见过,可是却没有如此大规模的,汹涌的人潮,乍一眼望去,就好比牧场的牦牛群,慢吞吞的移动着,往着同一个方向。

二哥醒了过来,眯眼看了一会儿,啧了一下:“别撞到人。”

“可前头太慢了。”司机是一个姓李的警卫员,他的副驾驶座上坐着的就是姜副官,两人都往外伸出手去,驱赶着。

不料姜副官的手忽然被一个大娘拉住,那妇人追着车子连跪带跑,一边声嘶力竭的哭,一边语速极快的说着什么,她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裤子更是短了一截。

“她在说什么?”黎嘉骏听不懂这儿的方言,也听不出这女的说哪儿的方言,只见姜副官拼命甩了几下手,终于甩脱了那妇女,车子猛然加速开了一段路,把那妇女甩在了后面。

“要吃,要喝,还能要什么。”二哥竟然显得很平淡,“骏儿,听哥一句,谁要也别给。”

“……”知道二哥不是那种冷血的人,黎嘉骏便不问,只是看着他。

“大家都活不下去,你给一个,就会被第二个缠上,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看看这样,你能给多少?到后来你都能被吃了。”

道理她都懂,可良心上必须过不去,但她的口粮也是有份例的,少一顿就饿一顿,在这荒郊野外,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她也慈善不起。

她只能在喇叭声中闭紧了车窗,默默的看着外面。

这一波难民似乎长途跋涉了很久。

听起来是废话,可实际上常理讲,大部分人路过武汉这样的大城市都会进去补给一番的,可这群人却貌似没有,该破烂破烂,该脏的脏,小孩不管男女都光着屁股在地上跑,男人拉的板车上,老娘老婆都坐在上头,腿上盖着棉被。

这就是全家穿一条裤子。

她这一路曾经见识过她所未曾见过和听过的贫穷,可她越是看到,越明白她所见到的贫穷并非极致,眼前这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常态,天冷的时候全家都只有一条棉裤,为了怕洗坏,全家轮着穿一个冬天都不带洗一次,在人也不洗裤子也不洗的情况下,裤子里外会有多脏可想而知。

贫穷所产生的异味便是如此产生的,可当你捂着鼻子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都只会麻木的看看你,因为他们无力改变现状。

而现在,战争在所有的贫穷上都加了一个秤砣,沉重到要把这些弯了一辈子腰的农民活活压垮,一路上,这些男人女人,他们背粮食,背老娘,背老爹,背妻儿,有时候翻山时为了不磨坏家畜的蹄子或伤着哪儿,他们甚至还要背骡子,背羊……

女人的怀里装得了孩子也装得了母鸡,孩子的身边睡的了母亲也睡得了母猪,男人的窝头里可以是石子儿也可以是烂泥……

讲究这个词,在生存面前,一无是处。

运输队里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士兵,大家轮流坐车休息,行进速度自然远快过难民,很快他们就过了好几拨难民,到快夜里时就道附近的村庄去借宿,有时候遇到一些当地的保安团便同行一段,自然是有人好奇甚至垂涎他们所携带的东西的,但是二哥敢运自然不怕抢,他运的,是一批南洋侨胞捐赠的电台、培训书籍和一些大工厂的车床模具等,并不重,却非常重要,是以被炸沉了一批后,二哥简直要痛心疾首。

这些东西当然没人有兴趣,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惊险,难民自然是不会对着带枪的人不轨的,只有黎嘉骏这一个女人算是弱点,但二哥也是有经验的人,遇到她需要方便之类的,都是带着枪不远不近的陪着,避免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

快傍晚的时候,按原计划,他们成功到达了第一个村庄,那儿现在已经很少的人,差不多十室九空,但也有人留着,他们将货物存在村里早已清空的谷仓中,定了守夜的人,随意的在稻草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起来,继续赶路。

上午的时候,又遇到一大群难民,这一群更加狼狈了,疲惫的像是走不动,但还是坚持走着,妇女包着头巾,运输队田边土路上与他们狭路相逢,一路滴滴叭叭叫,就看到他们慢吞吞的让开去,沉默的看着车队路过,再开始缓缓的走。

黎嘉骏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刚路过的这群人,他们男女都有,高矮胖瘦齐全,唯一相同的,是都长着一张年轻的脸。

满目风霜憔悴也挡不住他们身上那种不同与人的朝气,有的带着圆框的眼镜,围着灰白的围巾,有几个男的原本应该是穿着长褂的,只是用绳子系在了腰间,方便走路。车队路过的时候,有个男青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抬手抚了抚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