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7页)

岱思的脸又飘现在他眼前,在火堆上方神色冻结。

摩亘感到一股奇异的平和,说:“这次有没有比较好?”

岱思没有马上回答,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说:“有。”

摩亘直起身子问:“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一点点。”

“我太惊讶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岱思深吸一口气说,“是的,这次好多了。”

第二天他们继续骑马上路,河流落在下方,道路沿着山侧高高向上,白色山坡上的融雪向下流进蓝白色的水面。有段时间他们骑进树林,看不到河水,摩亘看着古树缓缓地从眼前掠过,想到了达南,仿佛看见山王的脸在满是皱纹的古老树皮上向他眨眼。午后,他们来到山崖边缘,再度看见明亮奔窜的河水,也看见群山已经脱去冬雪的外衣。

载行李的那匹驮马偏离道路,踩松一块岩石,岩石一路弹跳着滚进下方的河里。摩亘转身拉回驮马。明亮的日光反射在他们上方的山峰上,一道道光芒如手指般滑过悬垂山崖的冰柱。摩亘朝头顶上的山坡瞥了一眼,骨白色的反光灼痛了他的眼。

他转开头,对岱思说:“如果我想用巨吼来采收一批赫德的坚果,该怎么做?”

岱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心不在焉地说:“如果你要这么做,那批坚果所在之处必须自成一区,跟你的牲畜隔离开来,因为牲畜要是听到那种吼声,一定会吓得到处奔逃。你可以用昨晚那种方式来汲取能量,困难之处在于:要发出一声完全突破生理局限的呐喊,既需要足够的冲动,又必须浑然忘我,所以你还不如等一阵好风把坚果从树上吹下来。”

摩亘思考着。马蹄轻缓有节奏的哒哒声和远处传来的河水哗哗声,在一片寂静中听起来很微弱,似乎没有任何嘶吼能影响到这片寂静。他回想前晚,试图再次找到那无穷无尽能量的源头,那无以名状的私密能量曾排山倒海而来,使他发出那声沉默的嘶吼。路一转,太阳跳了出来,遍地刹时撒满金星。天空无尽的蓝随着一股巨大、无声的音调震颤。他吸进一口那隐蔽的声音,发出一声嘶吼。

群山间传来一声回应的嘶吼。有一秒钟,摩亘安然地听着那声音,然后看见岱思在前方停住,转头惊讶地看着他,下马拉紧驮马的缰绳。他突然领悟到那声嘶吼从何而来,连忙下马将马拉到岩壁旁,自己缩成一团紧贴岩壁,此时一大堆石块正呼啸碰撞着朝他们滚来,弹跳在路面上,滚下山坡。

轰隆隆的声响震遍光秃的山峰和隐蔽的森林。一块足有半匹马大的岩石砸中他们头顶上方的崖壁,反弹起来凌空飞过,沿着山坡滚进河里,途中还压断一棵树。寂静重新聚拢,牢牢锁回原处,胜利地再次压迫他们的耳朵。

摩亘整个人平贴在山崖上,仿佛山崖是靠他撑住一般。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岱思迎视他的目光,眼中毫无表情。然后表情出现了。

他说:“摩亘——”

他停口,轻轻地把两匹发抖的马拉离崖壁,摩亘也安抚自己的马,将它牵回路上。他站在马旁,突然累得无法上马,汗水在冷冽的空气中刺痛了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摩亘木然说道:“刚才那样做真蠢。”

岱思把脸埋在马身上。之前摩亘从未听过他大笑,这时惊愕地站在雪中听着他的笑声。笑声从高山上的裂缝中反弹回来,最后岩石的笑声和人的笑声纠缠成一个非人的声音,刺痛了摩亘的耳。他心烦意乱,向前踏出一步,岱思感觉到他的动作,安静下来,双手紧揪着马鬃,肩膀僵硬不动。

他轻声说:“岱思——”

竖琴手抬起头,伸手拉住缰绳慢慢上马,没看摩亘。山坡下有棵大树几乎被连根拔起,树干也折成两截,趴倒在雪里。摩亘瞪着那棵树,嘴巴发干,咽下一口口水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融雪的山上练习巨吼。我差点害死我们两个。”

“是啊。”竖琴手的话短暂地打住,仿佛在摸索自己的声音,“这隘口防得住易形者,但好像防不住你。”

“所以你笑成那个样子?”

“除了笑,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他终于看向摩亘,“你可以继续走了吗?”

摩亘疲倦地把自己拉上马。太阳逐渐向俄伦星山西沉,沿着隘口洒下一片金光。

岱思说:“再走两里,这条路就下坡通到河边,到时候就可以扎营。”

摩亘点头,伸手摸摸那匹母马的脖子,安抚还在发抖的马,又说:“听起来不会很大声啊。”

“的确,那声嘶吼算是温和的。但很有效。要是你哪天认真发出一声巨吼,我想整个世界都会出现裂痕。”

经过八天的长途跋涉,他们来到河的源头:俄伦星山融雪的山坡和终年积雪的高峰,俯瞰着至尊治下的众王国。第九天早晨,他们看见了路的尽头,道路越过欧瑟河,通进俄伦星山口。摩亘勒住马,这是他首度看到至尊所在之处的门户。路两旁是一排排参天古木,河对岸路上的积雪都已清除,路面像哈特宅内的石壁,闪闪发亮。外门是山脉石壁上的一条裂痕,加以修整成为一道拱门。摩亘正张望着,一个男人走出拱门,来到光灿灿的路上,等在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