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8页)

摩亘坐下来,突然对这位宽肩的和平派艺术家一笑:“听起来很合理。但你也听到了我对达南说的那些索尔的事。”

“是的。但这屋里每个人我都认识,没人会想杀你,而且只要我们悄悄去,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不用拿那把剑,在门口等我就好——我是说洞里面的门口,因为——”他歪了歪嘴,“我有点怕自己一个人去那里。除了你之外,我认识的人当中不会有人肯跟我一起去。”

摩亘眼中的笑意退去,他突然站起,心绪不宁地说:“不,你错了,我不会跟你去。我对达南解释过我的理由,你也听到了。”

碧尔沉默片刻,眼神在摩亘脸上搜寻:“我是听到了。但是,摩亘,这——这很重要。拜托你。我们可以赶快去,然后赶快回来——”

“像索尔那样回来?”

碧尔的肩膀略缩了缩:“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他看见男孩眼中突然现出绝望,“请你听我说。自从我离开赫德,死亡就一直紧追着我。那些想杀我的人是一群易形者,他们可能扮成矿工或商人,可能今晚就在达南这里跟你同桌吃过饭。他们可能正在那里等,认为我会去拿羿司的剑,如果我们在洞穴里被他们抓到,他们会杀了我们。我很尊重自己的头脑和性命,不想掉进那种陷阱。”

碧尔摇头,仿佛要甩开摩亘的话。他又踏前一步恳求摩亘,火光照得他的脸影影绰绰:“就这么把那把剑留在那里不管,这是不对的。它属于你,名正言顺是你的东西,而且如果它像这把竖琴这么美,全疆土所有王公贵族的剑一定都会相形失色。”

“我恨刀剑。”

“重点不是剑,”碧尔耐心地解释,“是剑上的手工,是艺术。如果你不要那把剑,我可以留着。”

“碧尔——”

“这样不对,我一定要看到那把剑。”碧尔顿了顿,“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摩亘随即一步跨出,抓住那执拗的宽肩。“我阻止不了你,”他轻声说,“但我要请你等我离开以西格之后再去,因为他们发现你死在那洞里的时候,我不想看见达南脸上的表情。”

碧尔低下头,肩膀一沉,从摩亘手里挣脱,转过身去。“我还以为你会了解,”他背对着摩亘说,“我还以为你会了解必须做一件事是什么感觉。”

他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摩亘疲倦地转身,往火里添加木柴,然后躺下。很长一段时间,他看着炉火,感觉疲惫渗进每根骨头,但就是睡不着。最后他漂进一片黑暗,古怪的影像出现又破灭,就像从大锅深处缓缓浮起的泡泡。

他看见以西格山内高耸黑暗的岩壁上,一道道矿脉被火把照亮:银白、金黄、铁黑。他在山的秘密角落里看见未经雕琢的宝石,如火似冰的水晶自迸裂的岩层露出,夜般深蓝,烟般蒙黄。一条条上有高耸拱顶的矿道蜿蜒伸入重重阴影,忘却年代的久远时间缓缓凿刻出一块块岩石,自拱形顶壁向下尖突,隐蔽在黑暗中。他站在一片自有其声的沉默中,像一阵微风似的顺着在黑暗中流动的缓慢细微的水流走,那些水流明浅如玻璃,而后愈来愈深,切穿隐藏的裂隙,溢流成深不可测的阔大湖泊,许多无名的小生物住在湖中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在其中一条河的尽头,他发现自己来到一间有着蓝色纹路的乳白色石室。一潭水里伸出三级台阶通往一处高台,台上有两口黄金打造、镶有白色宝石的长型箱子,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亮。他为以西格的死者感到忧伤:索尔,还有达南的妻子葛拉妮雅。他踏进水潭,手伸向其中一口箱子,箱子突然自己开了,里面有一张模糊得无法辨识的脸,非男非女,仰看着他,说出他的名字:佩星者。

摩亘发现自己突然又回到了房里,重新穿好衣服,而外面,在以西格的矿道里,有个声音正喃喃地呼唤着他,低声而坚持不休,像个在夜里呼唤大人的孩子。他转身要走,突然停下脚步,把竖琴背上肩,无声地走下空无一人的塔楼阶梯,穿过熊熊炉火已渐微弱的大厅。他毫不迟疑地找到大厅外通往山里的岩石拱道的入口,走进潮湿、凉爽的竖井,向下深入矿坑。他凭着直觉果断地穿过主要矿道,走下通道和台阶,进入下一层矿坑竖井,顺手从井内岩壁上取下火把。竖井尽头的一块巨大岩石上隐约可见一道罅隙,呼唤声从中传出,他毫不迟疑地追寻而去。之后的路径没有照明,古老而陈旧,脚下处处是半突出的岩石,不停滴落的水珠使路面滑溜难行。顶壁忽而低伏压下,迫使他弯腰通过;忽而陡然拔高得匪夷所思,两侧岩壁紧紧贴近,他得将火把高举头上才能挤过去。沉默一如累累岩石沉重地悬罩在上,他在梦中闻到了液体石那微弱、干净、辛辣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