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摩亘看着爱蕊尔,微张着嘴。他的视线一度飘向艾斯峻,但他读不出那双白色眼睛里的情绪。荷鲁握住爱蕊尔的手,温和地说:“摩亘,我昨晚突然想起你父亲说的一件事。他告诉我,他买了把竖琴给你,那把竖琴很美、很奇特,他想你会喜欢。琴是从一个四处漫游的朗戈商人手里买来的,几乎没花什么钱,因为它遭受诅咒,弹不出声音。你父亲说,明理的人才不会相信什么诅咒呢。我问他,既然如此,那你又怎么能弹呢。他只是微笑着说,他认为你应该弹得了。当时他没拿琴给我看,因为琴已经包好放在船上了。昨晚我突然想通了,你父亲知道你能弹那把琴,一定是因为琴上有你的三颗星。”

摩亘想开口讲话,却发不出声音。他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站在那里瞪视炉火,对四周的一切浑然不觉,满脑子只想着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他们因此遇难?是不是有人看到了那三颗星,于是为他们准备了一艘死亡之船,船上的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俩无助地眼看着船四分五裂,却不明白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因为这样——”他陡然转身,看见炉火边的酒瓶和镶金玻璃酒杯,愤怒地从桌上一把扫落,杯瓶掉在石板地上摔成了碎片。看到地板上淌着红酒的碎片,摩亘回过神来,面无血色、一脸凄然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我总是打破东西。”

荷鲁已站起身,用一只手坚定地抓住摩亘。他的声音听似遥远,旋即又完整而清晰:“我应该多想想的——我应该想到的。你快去躺下吧,免得伤到自己。我会找安诺丝来。”

摩亘几乎没听到众人离去的声音。他紧紧地把脸埋进臂弯,感觉泪水像海水般刺痛双眼。

稍后他逐渐清醒,听见压低的争执声:是艾斯峻和荷鲁。国王话音中无言的愤怒像阵冷风,吹破了他半梦半醒的黑暗迷蒙。

“艾斯峻,你以为我是笨蛋吗?不论何时,就算三更半夜,我也知道你、罗克·昂孛或至尊的竖琴手在哪里,连问都不用问。岱思如何行动是至尊的事,但如果你和罗克愿意多花点时间关心我们眼前的问题,而不是只待在这间房里抵挡幻影,把自己累得半死,我就不会这么担心喀尔维丁的未来了。”

艾斯峻用冷硬的声音回话:“这国家里有很多幻影,还不光是你娶的女人而已。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换上一张熟悉的脸进入这里,我们甚至不会想到去看看那张脸底下的真面目——”

“你要我怎么样?怀疑我宅里的每一个人吗?你是因为这样,才躲到伊姆瑞斯的遥远角落吗?就因为你怀疑所有人?你看爱蕊尔的眼神、跟她说话的态度,我全都看在眼里。你是怎么回事?嫉妒她未来会生下的那些孩子吗?你就这么想得到国土统治力吗?这种谣言我也听过,但以前我从来不信。”

艾斯峻瞪视荷鲁,沉默不语,纹丝不动,毫无血色的脸仿佛一张面具。然后面具似乎开始破裂,他转过身低声说:“就算我能夺走你的一切,也不可能夺走国土统治力。我要回风之平原去了。三天前的夜里,那女人差点在你的大厅里杀死赫德侯,我不想待在这里眼睁睁看她得手。就让你去看吧,娶她的人是你。”

艾斯峻离去,留下荷鲁瞪着无人、敞开的门口,随后也跟着离开。荷鲁离去之前,摩亘看见他眼里首次出现一抹模糊的不确定的眼神。

摩亘辗转反侧,忐忑不安。无法解决的争执、毫无希望的质问,还有关于双亲死因的黑暗而沉重的思绪,像增生的肿瘤盘踞在脑中。他试图起身,但最终还是放弃,倒回床上,沉入半睡半醒之中。他突然咕哝着惊醒,看见门又开了,艾斯峻走到他身边。

摩亘沙哑地说:“我一直梦见那只被我摔破的碗,碗身的那圈人形构成奇怪的图案,像个谜题;我就快解出来的时候,碗摔碎了,也摔碎了世上所有谜题的答案。你怎么又回来了?就算你离开,我也不会怪你的。”

艾斯峻没有回答,只以有条不紊的动作,迅速拉开摩亘身上盖的毛皮,用手缠卷成一团,使劲压盖在摩亘脸上。

毛皮压在摩亘脸上,盖住他的惊叫声。沉重的毛皮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狠狠塞进发干的嘴巴和眼里。他抓住对方用力往下按压的手,拼命想拉开,好从床上爬起;他听见耳朵里有血流的嗡鸣,感觉仿佛卷入一圈圈庞大、沉重的黑暗旋涡中。

好不容易,他又吸到新鲜空气了,他跪在地上拼命喘气,又咳又呛,声如小石子喀啦交击。炉火旁,荷鲁双手紧紧扣住艾斯峻的肩,把他按在墙上,罗克·昂孛的剑像道火焰般抵着艾斯峻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