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7页)

她咽了口口水,从颅骨上松开一只手伸向他:“卢德——”

“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大的力量?你以前的能力跟这完全不能比。”

“我一直都有这股力量——”

“从何而来?现在我看着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了!”

“你知道我的,”她低声说着,喉头如在灼烧,“我来自安恩……”

“卢德。”杜艾说,古怪平板的声调传达出一股忧虑,使卢德的目光从瑞德丽脸上移开。杜艾正瞪着门口,伸手探向身后的卢德。“卢德。那里。那个人是谁?告诉我他不是我猜想的那个人——”

卢德陡然转身。一个男人无声无影地跨过门槛,头上一圈金冠独镶一颗血红宝石,骑一匹黑色大马,马眼一如法尔颅骨的黑暗眼窝。那男人黝黑、结实、威严,刀柄剑柄都镶饰金边,锁子甲外披着一袭华丽的斗篷,上绣安恩古代徽记:一棵橡树,绿色枝条间有道黑色闪电。他身后有一群人等在门口,想必是从安纽因周围的田野和果园里召集来的。在那些人身后,敞开的大门外,瑞德丽看见杜艾的侍卫和没有武装的仆人挣扎着要挤进来,不过就像与石墙争道般徒劳无功。头戴王冠的男人一出现,厅里的幽灵马上有了反应,每一把剑都立即出鞘。法尔走上前去,毫无表情的平板脸孔在脖子那道伤口上方涨得通红,手中高举那把巨剑。死去的国王没有理会法尔,目光慢慢扫过厅内众人,触及杜艾。黑马停下脚步。

“欧温。”

卢德的声音使国王的注意力暂时转向,而后眼神又回到杜艾身上。他微微颔首,用不愠不怒却毫不通融的声音说:“和平与这屋里的活人同在,不许任何耻辱进门。这是指那些还有荣誉可言的人。”他顿了顿,依旧盯着杜艾的脸,认出杜艾身上具有永恒的国土律法本能和另一样东西。他短笑一声,笑声中没有愉快的意味:“你有一张来自大海的脸,不过你父亲比较幸运,你从我的国土继承人身上继承到的东西只有他的故事……”

杜艾一脸苦恼,好不容易才终于发出声音:“和平——”这两个字语音颤抖,他咽了口口水,“你是否会把和平带进此宅,走时也留下和平?”

“我办不到。我发了一个誓,一个超越死亡的誓。”杜艾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简洁地咒骂了一句。欧温的脸终于转向法尔,两人的眼神隔着大厅相对,这是六百年来在他们梦境以外的第一次。“我当年发誓,只要安恩国王统治安纽因一天,赫尔的法尔就得统治安恩国王的垃圾堆一天。”

“我则立下誓言,”法尔语音粗嘎,“除非统治安纽因的人全躺进坟墓,否则我永不瞑目。”

欧温扬起一侧眉毛说:“你以前就丢过一次脑袋了。我听说一个安纽因的女人把你的头从赫尔带回这座宅邸,可耻地让赫尔的死者进了这扇门。我是来清除垃圾堆臭味的。”他瞥向瑞德丽,“把颅骨给我。”

瑞德丽站在那里,被欧温的声音和眼神中的鄙夷惊得呆住了,那双充满算计的深色眼睛曾看着一座装有铁窗的塔傍海建起,将他的国土继承人囚禁其中。“你,”她低声说,“满口空话走进这屋子,你什么时候了解过和平?你这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一心只想打仗,你死后留给安纽因一道谜题,那谜题不只是一张生着海洋色彩的脸而已。你想跟法尔争夺这颗头颅,就像狗抢食骨头。你认为我背叛了这个家,但你又知道什么是背叛?你为了复仇而还魂,你可知道什么是复仇?你把伊泷一劳永逸地关在塔里,不肯理解也不肯同情他,以为那样就再也不会见到他那种奇怪的力量;但你早该知道,悲伤和愤怒是关不住、束缚不住的。你已经等了六百年要跟法尔打一仗。好,你在这间大厅里举起剑之前,得先打败我。”

瑞德丽摘下盾牌上的光,摘下手环和镶嵌珠宝的王冠上的光,摘下石块上的光,在欧温四周的石板地上燃起一圈熊熊光芒。她寻找厅内的任何一点火源,但这里连根蜡烛都没点,于是她从自己的记忆中取出火来,她曾在法尔凶恶的凝视下统御过那种无形无状、光芒闪烁的元素。她用火的幻影包围住死者的幻影,张开手让他们看见她可以如何形塑火,能随心所欲地让它高高蹿向半空,让它像浪潮般滚滚而去。她用火光包围他们,一如她曾遭他们逼迫而不得不用火光包围自己;看着他们聚拢起来躲避火焰。她用火焰擦亮那些盾牌,看见盾牌如花朵般无声地落在地上;她用火焰给那些王冠镶边,看见众王慌忙抛开王冠,一轮轮着火的金属飞过半空。她听见遥远模糊的声音——鸟的声音,海洋的声音片段,然后听到了大海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