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6页)

瑞德丽闭上眼,竖琴手那张难以捉摸的脸浮现在她脑海中,然后模糊淡去。她感到摩亘困惑的愤怒和竖琴手的欺骗牢牢纠缠成一个死结,像个不会结束、没有答案的谜题,没有任何教训可以给它正当的理由,也没有任何坐在安静图书馆里的师傅能够解开。摩亘所受的折磨让瑞德丽内心作痛,他的孤寂像一个巨大的空洞,字句就像小石头般落进其中,消失不见。于是她了解了何以在他艰难又秘密地穿越疆土的这一路上,他最简短的话语就足以让一处又一处宫廷、一个又一个王国为之封锁。她悄声说出亥尔的话:“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包括我手上的疤痕。”摩亘终于松开手,低头注视她良久。

“但你单单不肯给我那项权利。”

瑞德丽摇摇头,艰难地发出声音:“就算你杀死岱思,他仍旧会啃噬你的心,直到你了解他为止。”

摩亘放下手,转身再度走到窗边,摸摸他弄出裂纹的玻璃,突然又回过身来。在阴影中,瑞德丽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听起来粗砺。

“我得离开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你。”

“你要去哪里?”

“安纽因,去跟杜艾谈谈。我会在你到达前就先离开,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万一亟斯卓欧姆发现他可以怎么用你来要挟我,我就完了,到时候就算他要我的心,我也会乖乖双手捧上。”

“然后你要去哪里?”

“去找岱思。再然后,我不知道——”摩亘的话声突然中断,他站在那里侧耳聆听,沉默再度从他身上漫出,他的形体似乎在烛光边缘变得模糊。瑞德丽倾听着,但没听到什么,只有夜风吹袭着颤抖的火焰,像大海无言的谜题。她朝摩亘踏出一步。

“是亟斯卓欧姆吗?”在摩亘的静默中,她也不禁噤声。摩亘没回答,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一阵恐惧突然袭向喉头,瑞德丽低声说:“摩亘。”摩亘的脸转向她,她听见他呼吸突然哽住的干哑声响,但他没有移动,直到她走向他。他缓慢而疲惫地将瑞德丽拥入沉默,脸贴着她的头发。

“我得走了。我会到安纽因找你,寻求评判。”

“不——”

摩亘微微摇头,止住她的话。瑞德丽的双手从他身上滑下,在袍下可能佩剑的位置感觉到一股奇异紧绷、几乎无形无状的空气。她听不清楚摩亘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有如风的低语。她看见带着一抹火光的阴影,然后阴影便成了记忆。

瑞德丽宽衣上床,躺了很久才沉入不安宁的睡眠。几小时后她惊醒过来,瞪视着黑暗。她脑海里挤满各种思绪,许多名字、渴望、记忆、愤怒翻腾交织,像一口冒着泡泡的大锅,里面装满各种事件、冲动、不成字句的声音。她坐起身,纳闷自己又卷入了哪一个易形者的心智,但内心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明白这跟易形者毫无关系,让她把脸精确地转向安恩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看穿空白石墙和夜色。她感觉自己的心狂跳起来。她的根,她那份来自长满荒草的墓穴、腐朽的塔楼、国王名号、战争与传说的身世,正揪扯着她,把她拉向脱离律法束缚太久的大地逐渐释放出的一团混乱。她站起身,双手掩嘴,同时领悟到两件事:整个安恩终于翻腾起来了,而佩星者会一路直直走进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