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6页)

“瑞德丽。”

她低下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感受这名字在体内如心跳般悸动。最后她吸了口气,呼出:“是的。那女人几乎让我忘了自己的名字。我三更半夜从以西格跑出来,想在内地荒野的某个角落找到摩亘。不过这样好像不太可能找得到他,是不是?”

“是有一点。”

“而且达南家里没人知道我是死是活,这么做似乎很不替别人着想。我忘记了一件事:就算有伊泷的力量,我还是有我自己的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能够看见的力量……”

“是的。”岱思终于抬起头,再度举杯欲饮,却把杯子放到地上,动作小心得出奇。他往后靠坐,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嘲讽的表情已然消失。瑞德丽弓起膝盖,环抱住自己。岱思说:“你会冷的。披上我的斗篷吧。”

“不。”

他嘴角微弯,但只说:“莱拉到以西格山做什么?”

“我们来,是想问至尊一些问题——莱拉、赫德的翠斯丹,还有我。但达南告诉我们摩亘还活着,建议我们不要穿越隘口。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想通原因,接着又花了这一天两夜的时间,才想出另一个问题。但我没人可问,除了摩亘,还有你。”

“你相信我的回答?”

瑞德丽点点头,带着些许倦意:“我已经不了解你了。我每看你一眼,你的脸就易形一次,一下子是陌生人,一下子又是某段记忆里的那张脸……但不管你是谁,关于疆土现在正发生什么,你知道得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如果亟斯卓欧姆占据至尊在俄伦星山的位置,那至尊在哪里?仍然有人维持着疆土的秩序啊。”

“的确。”岱思沉默下来,嘴角有种奇怪的紧绷,“五百年前我问过亟斯卓欧姆,但他答不上来,我就不再感兴趣了。现在我难逃一死,对这点仍然缺乏兴趣。就像至尊,不管他人在何处,他似乎对国土律法以外的任何问题都不太感兴趣。”

“也许他从来不存在。也许他只是出自那些神秘古城遗址的一则传说,就这样代代相传,直到亟斯卓欧姆化身成那则传说的形体……”

“就像伊泷那样的传说?传说有种诡异的特质,常会在扭曲中成为真实。”

“那至尊为什么从不阻止你以他之名弹奏竖琴?他必定知道啊。”

“我不知道。至尊无疑自有他的理由。不管是他还是摩亘注定我在劫难逃,都没什么差别,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你无处可去吗?”瑞德丽问,这话让她自己和岱思都感到意外。他摇摇头。

“摩亘会封锁整片疆土让我不得进入,甚至包括赫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去那里。三天前的晚上我已被赶出欧斯特兰,赶过了欧瑟河。狼王交代过他的狼群……有一群狼发现我在他国土一处偏远的角落露宿,它们没有碰我,但让我知道我不受欢迎。等消息传到伊姆瑞斯,那里的情况也会变成这样。还有安恩……佩星者会把我赶到他要我去的地方。我看到了他终于逃脱时,在至尊住处造成的那个大洞,大得仿佛连俄伦星山本身都小得不足以容纳他。他还在半途中停留,扯断了我竖琴的琴弦。他对我的评判我无可争辩,但是……弹琴是我这一生中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不,”瑞德丽轻声说,“有很多事情你都做得很好,好到危险的地步,好到整个疆土内没有任何男女老少不信任你,好到我现在还坐在你旁边跟你交谈,尽管你对我所爱的人造成了无比的伤害。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原因很简单,我们独自待在内地荒野,在一片漆黑得如同死去国王的眼窝的天空下,一无所有,只剩下诚实。以及我们的名字。你的名字里有丰富的宝藏,”岱思添了一句,语气近乎轻快,“但我的名字里连希望都没有。”

不久后,瑞德丽在岱思的火堆旁睡着,他则静静坐着喝酒,给火堆添柴薪。瑞德丽早上醒来时,岱思已不见踪影。她听见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声和人声,动了动僵痛的身体,伸出手臂正要推开盖在身上的东西,突然僵住了。她猛然坐起,低头瞪着自己的手,昨晚火焰就在这只手中燃烧,仿佛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掌心有灼烧出的白色痕迹——十二个面和细致的内层线条,正如艾斯峻在国王之嘴平原上给她的那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