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丁茶(第3/4页)

将离心里忽然非常愧疚,他知道符菱衣来这里另有目的,自己似乎变成了她的同谋。

老婆婆对她这些小动作很不满意,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女人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领他们进了一个茶室,邀他们坐下,气定神闲地给将离和符菱衣各倒上一杯茶。

符菱衣虽已落座,眼睛却落在女人身后的瓷瓶摆件上。她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好苦!”符菱衣吐舌道。

老婆婆微微一笑。

“怎么这么苦?”符菱衣自觉失礼,忙为自己找台阶下。

女人淡然一笑,说道:“这是苦丁茶,姑娘初次喝这种茶,自然觉得苦不堪言。”

符菱衣放下茶杯,双眉紧蹙,问道:“仙姑平时都喝这样的茶?”她显然不太相信,她认为这女人是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而故意整她。

老婆婆抢先以嘲讽的口吻回答道:“姑娘,这苦丁茶可是对身体很好的。前朝名医李时珍说过,它能止咳、明目、除烦呢。”

符菱衣说道:“是什么样的烦恼,需要天天喝这种茶来驱除呢?”

将离一听便感觉到了两人语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这老婆婆不欢迎符菱衣,故意气她。而符菱衣认定了这明白庵里有妖,故意反激,惹怒对方,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他心里着急,却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帮的话,怕自己露了馅儿;不帮的话,怕这女子中了圈套。

老婆婆听了符菱衣的话,果然怒气难抑。她正要说话,那女子将手一抬,示意她不要再说。

女子慢悠悠地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缓缓喝下,然后说道:“姑娘,我自小吃这茶,就是喜欢这苦味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吃惯了这苦味儿,就觉得人生并不是那么苦了。”

将离听了这话,心中一颤。这句话是如此熟悉,好像谁曾在耳畔说过。恍恍惚惚中,他记得曾与对面的女子一起坐过,品过同样的茶,说过同样的话。

女子说完,看了将离一眼。那眼神是如此平静,如无风的水面,如无声的夜晚。

符菱衣却一脸失望,她没能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她随口问道:“别人都说喝茶,仙姑为何偏偏说吃茶?”

那女人又看了将离一眼,答道:“这个嘛,在我家乡人人都说吃茶,不说喝茶,已经习惯了,改不掉。”

将离一怔:画眉村的人就是这样,向来口头语都说“吃茶”。

女人又说道:“茶呢,有两种。一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一种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吃也吃得,喝也喝得,俗也俗得,雅也雅得。儒家以茶修德,道家以茶修心,佛家以茶修性,无论是吃是喝,都是一种上好的修行呢。”

被她这么一说,符菱衣露出羞赧之色。

将离坐不住了。他明白了,女人说这番话,一方面是解除符菱衣的疑惑,另一方面却是暗示她还记得与将离共处的往事。如果说纸马河让他记起了曾经被遗忘的片段,那么她这番话给他打开了一扇隐藏了许多记忆的大门。此门一开,无数堆积如山的记忆垮塌下来,几乎将他淹没其中。

他记起在他来岳麓山之前,这个女人就跟他说过,她还是一只画眉鸟的时候,就喜欢吃山间的苦丁茶嫩叶,如儒士修德,如道士修心,如僧人修性,她从茶的苦涩中修行,从而启发灵智,渐渐悟到了修炼之道。将离不但记起了这些话,还记起了与女人说话时正是寒冬季节,记起了两人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冒着热气的茶;记起了屋内有一盆炭火,炭木不够干燥;偶尔发出爆裂的声音;记起了他们正在说话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那人有着跟癸丑一样的面容。他的目光从“癸丑”身上越过,朝门外看去,外面竟然是将军坡!虽然树不同,草不同,但山相同,路相同,如一个人穿着改变,口音改变,但面容未改,掌纹未改。

将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明白庵的外面看去。一时间,他以为自己此时就在将军坡,就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他要仔细看看外面将军坡的景物,嗅嗅将军坡清新的空气。

“你……”符菱衣见将离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往外走,立即狐疑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又看了老婆婆一眼。

女人见将离失态,立即提高声调说道:“阿婆,天气冷了,你也不帮忙关一下窗户。”

老婆婆应了一声,走到将离前面,无意之间挡住将离的去路,然后顺手关了窗户。

将离见到老婆婆,顿时回过神来,慌忙掩饰道:“是的,是的,风有点儿凉,窗户还是关上的好。”

符菱衣释然,也说道:“你一个文弱书生,是经不起这寒冻的。”

将离越发佩服起女人来。她简短几语,不但化解符菱衣的怀疑,还点醒了他。明明说的就是符菱衣想知道的事情,却让符菱衣蒙在鼓里。倒是他自己差点犯了错误。有如此智慧,也难怪她在岳麓山隐藏这么多年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