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木匠(第7/8页)

桑姑娘回来了,小木匠则成了陌路人。他进来,若姜就让桑姑娘推着出门,他跟着,若姜就亲手驱动轮椅,那种一往无前的势头,家犬都追不上。但是有一天,这辆不凡的轮椅出现在垃圾堆里,小木匠知道,她找人换了普通的轮椅。他心酸地把这辆轮椅捡回去,和木鸢、木偶、冰车……一切留着若姜香味的东西堆在一起。

这时候若姜已经懒得躲他,因为不论离得多近,若姜根本看不见他。只有当他去扶若姜时,那已经发僵的眼睛里会突然射出毒焰,她的胳膊会像甩蝎子一样甩开他。多年的情意一下子割断了,小木匠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意,从御风而行的那天,他就在毫无希望地爱她,却从未对她想入非非,抱她上轮椅时离她那么近也没动过歪念头。他早就把自己当成家犬了。“可是,若姜把我当成什么?”要是门客,一个门客和女奴偷情何至于让她那么愤怒,要是狗,没听说公狗发情会被主人抛弃的。于是他猜测在若姜的生命中,他比想象的重要。

他在外面喝闷酒,流泪。他想告诉若姜,就算真的不理他了,也还可以放他做的木鸢,也还可以坐他做的车;他想说:我和桑儿其实什么也没干,就算干了也没什么,有一种情意,跟牲口的事没关系,我从来没往你身上想过这些事,这不是因为你腿残,而是因为你太美,美过了头;他想说:什么时候还能让我抱着上轮椅,还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伏在哥哥的肩头呢……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孩子?她是孩子吗?”酒劲上来了,他脑子里嗡嗡的,“我抱着她的时候明明觉得她的胸脯比桑姑娘的还要结实,难道她就没有感觉吗?……抱抱,木鸢,呵呵,还有冰车、木偶……给她的全是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我再和别人去做牲口的事……”若姜在芦苇丛里的表情浮现出来,“她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她不会原谅我!”小木匠燥热的脑袋忽然又变得冰凉,比若姜的怨恨更可怕的是,这怨恨早晚会平息,他们早晚还会恢复来往的,而且,都是把事情想明白了,不会再稀里糊涂地让一个门客把小姐抱来抱去的了。余生还很漫长,他们会一直像熟人那样相处下去的。小木匠对着夜空长号,也无法排遣一生的郁闷。他踉踉跄跄闯进木兰花长廊,“她是一个女人,就这么简单。”他敲开门,对惊愕的桑姑娘说:“今天我伺候小姐。”

桑姑娘明白过来,刚想给他一耳光,却被他吃人的眼神吓住了。他把桑姑娘轻轻推出去,闩上门,向刚刚惊醒的若姜逼近。她凛然的目光和冰清玉洁的脸几乎让他丢尽了勇气,但他想:“不能哀求她,一个字也不能,否则就连当她的一条狗也不能。”此时,若姜瘫痪的下身恰好藏在被子里,看起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在拉扯中,她死死抓着床栏,拖着僵硬的下肢躲他,但不出声。这个仅仅凭上肢行动的女人,比桑姑娘更结实更有弹性,现在小木匠要求自己对这具偶像产生邪念。桑姑娘在窗外听见的动静,好像一窝耗子趁主人熟睡时翻东西,她知道小姐积蓄已久的愤懑正在倾泻,小木匠正以巨大的耐心赎罪,他们俩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场秘密的搏斗,连一盏灯都不敢碰翻。桑姑娘呆呆地望着月光下的木兰花,感到自己的青春在这一刻逝去了。在那以后的十二年中,她没有和小木匠说过一句话。若姜的啜泣声传来,过一会儿,小木匠光着脚跑出来,把桑姑娘拉进了屋,她倒在自己床上,用被子捂住头,但是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像长针一样穿过被子,扎进她的耳朵。

“你把我也变成了牲口。”

“我发誓:从今以后,牲口的事,只和你一个人做。”

“你再、也、休、想。”

“为什么?”

“我就要嫁人了。”

“往哪儿嫁?”

“丞相府。”

鲁国礼服

就在若姜不搭理小木匠的日子里,丞相拜访盐官府,发现了若姜,这罩着薄雾的、忧郁中透着童真的脸,使他立刻厌倦了生机勃勃的七个妾。他快五十岁了,对女人的兴趣已经超越普通趣味,达到了收藏家的境界,他见到这稀世之宝因残缺之美而更美,就立刻决定收藏。礼典上有六十四枚木片描述他的虎威,他打仗时头盔上插着三根松鸡尾巴毛,胸口有一百零八片牛皮甲,穿着红袍子,戴着花围裙,围裙上绣着斧形纹章,腰间的绶带上挂着水苍玉、黄玉、玛瑙、绿松石、琥珀、金官印和半个虎符,还绾了两个漂亮的大花结,在战场上唯一比这累赘更多的人是国王,因此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残疾的若姜能给他当九夫人,孔家人喜出望外,若姜则陷入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