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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件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我很难形容自己的情绪。这次谈话既疯狂又可悲,既怪异又恐怖。百货店小伙子的话让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实中的遭遇依然给我留下了惶惑和不安。老扎多克的故事尽管幼稚可笑,但他疯狂的真诚和恐惧还是让我越发不安,与先前对这个镇子及其难言的阴影笼罩下的荒芜产生的憎恶交织在一起。

以后我可以慢慢梳理这整个故事,从中提取出历史事实,但现在我只想将它抛诸脑后。时间已经晚得危险,我的手表显示是7点15分,去阿卡姆的公共汽车8点从镇广场出发,因此我尽量让思绪恢复平静、切合实际,同时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残缺的房顶和倾斜的屋舍之间走向我寄存手提箱的旅馆,取出行李后就去寻找要乘坐的公共汽车。

傍晚的金色阳光为古老的屋顶和破败的烟囱添加了一分神秘而平和的迷人魅力,但我还是忍不住时常回头张望。我很高兴能够离开被恶臭和恐惧笼罩的印斯茅斯,希望除了面相险恶的萨金特驾驶的那辆车之外,还有其他车辆可供乘坐。不过,我并没有落荒而逃,因为每个死寂的街角都有值得一看的建筑学细节。按照我的估算,半小时内肯定能走完这段路。

我打开百货店小伙子画的地图,找到一条先前未曾走过的路线,走马什街而不是联邦街前往镇广场。来到瀑布街的路口,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在鬼祟地窃窃私语。等到终于来到镇广场,我发现几乎所有闲人都聚集在吉尔曼客栈的门口附近。领取行李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双水汪汪的、从不眨动的突出眼睛奇怪地盯着我,希望我的同车旅伴里没有这种令人不快的生灵。

公共汽车来得挺早,不到8点就“叮叮当当”载着三名乘客到站了,人行道上有个相貌邪恶的男人对司机说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单字。萨金特扔下一个邮袋和一摞报纸,自己走进旅馆。乘客就是当天上午我看见在纽伯里波特下车的那几个人,他们蹒跚着踏上人行道,用含混的喉音和一名闲逛者交谈了几句,我敢发誓他们使用的绝对不是英语。我登上空无一人的公共汽车,找到先前坐过的同一个座位,但还没坐定,萨金特就再次出现,用格外令人厌恶的喉音嘟嘟囔囔地说了起来。

看起来,我的运气非常不好。汽车发动机出了问题,尽管从纽伯里波特来得很准时,但无法完成前往阿卡姆的行程了。不行,今晚肯定修不好,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带我离开印斯茅斯去阿卡姆或其他地方。萨金特说他很抱歉,但我只能在吉尔曼客栈过夜了。店员或许能给我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价钱,但除此之外他也无能为力。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我头晕目眩,我强烈地恐惧黑夜降临在这个光线昏暗的衰败小镇。我下车重新走进旅馆大堂,夜班服务员是个相貌古怪的阴沉男人,他说我可以住离顶楼差一层的428房间。房间很大,但没有自来水,房费只要一块钱。

尽管在纽伯里波特听过这家旅馆的不好传闻,但我还是在登记表上签字并付了一块钱,并且让服务员帮我拎包,跟着这个孤僻而阴郁的家伙爬上三层吱吱嘎嘎响的楼梯,穿过积着灰尘、全无生气的走廊。房间位于旅馆后侧,气氛阴森,有几件毫无装饰的廉价家具,两扇窗户俯瞰着在低矮砖墙包围下的肮脏庭院,成片破败的屋顶向西延伸,再过去则是沼泽乡野。浴室位于走廊尽头,破旧得令人生畏,有古老的大理石水槽和铁皮浴缸。电灯的灯光暗淡,包裹水管的木镶板已经霉烂。

天还没黑,我下楼走进广场,寻找能够吃饭的地方。畸形的闲逛者向我投来诡异的视线。百货店已经打烊,我只能光顾先前不愿走进的那家餐厅。店员有两个,一个是个窄脑袋的佝偻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另一个是个扁鼻梁的女人,两只手厚重笨拙得难以想象。服务在柜台完成,看见他们的餐点来自罐头和包装食品,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一碗蔬菜汤和几块脆饼就足以果腹,我很快回到了吉尔曼客栈里那个压抑的房间。旅馆前台旁有个摇摇欲坠的报刊架,我向相貌邪恶的服务员要了一份晚报和一本沾着苍蝇粪便的杂志。

暮色渐深,我打开电灯,廉价铁床上方只有一颗光线微弱的灯泡,我尽我所能继续阅读报刊。必须让大脑忙得不可开交,否则它就会在我依然身处阴影笼罩的古老镇子之内时,去思索这里各种不寻常之处。听老酒鬼讲完他疯狂离奇的故事,我不指望今晚能做什么美梦,只求他那双水汪汪的癫狂眼睛离开我的脑海。

另外,我绝不能细想工厂检查员向纽伯里波特火车站售货员讲述的事情,他声称在吉尔曼客栈听见了夜间住客的怪异交谈声——不,绝对不能想这个,也不能想黑色教堂大门里冕饰下的面孔。那张脸为什么会激起我的恐惧,我的意识无法解释这个难题。假如这个房间不是散发着难闻的霉味,我大概也会更容易让思绪远离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吧。但房间里呛人的霉味和镇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可怖地混合在一起,迫使我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和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