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Ⅳ 十年前 洛克兰大学(第2/3页)

“你相信他们存在吗?”伊莱一边问,一边在盘子里的残汤中写写画画。

维克托嚼着一块柠檬鸡肉,没有作答。超能者,即拥有超凡能力之人。他听说过这种人,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源自那些信徒的网站,还有几期午夜播出的揭秘节目——“专家们”煞有介事地分析各种模糊不清的视频片段,比如一个抬起汽车的男人,或是一个置身火海却毫发无伤的女人。然而,听说过超能者的事迹与相信超能者的存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从伊莱的语气,无法判断他属于哪个阵营,也听不出他希望维克托选择哪个阵营,所以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说啊,”伊莱逼问道,“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维克托实话实说,“如果只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凡事都是从相信开始的嘛,”伊莱打断他的话,“或者说是信仰。”

维克托感到局促不安。伊莱有宗教信仰,这在他的内心是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维克托尽量忽略这件事,但两人的谈话常常因此受阻。伊莱肯定察觉到了他的疏远。

“那么琢磨呢,”他换了个问法,“你琢磨过吗?”

维克托琢磨过很多事情。他琢磨过自己(比如自己垮掉与否,特殊与否,进步与否,退步与否),也想过别人(比如他们的愚蠢是不是表里如一)。他琢磨过安吉——如果他表白了内心的感受会怎样,如果她选择了自己又是怎样的光景。他还琢磨过生命、人类、科学、魔法,以及上帝,不论他是否相信以上种种。

“当然有过。”他慢慢地回答。

“好,当你琢磨一件事儿时,”伊莱说,“是不是意味着你内心有一点点想要相信它?我认为,在人的一生中,我们更倾向于证实,而不是证伪。我们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它。”

“所以你想要相信超级英雄的存在。”维克托小心翼翼地说道,尽量不流露出鲜明的态度,却克制不住一抹爬上嘴角的微笑。他希望伊莱不要视其为冒犯,只当是心情愉悦时的随性之举,而不是有意嘲讽。可惜事与愿违。伊莱的脸突然“关闭”了。

“好吧,是的,太愚蠢了对吧?真是败给你了。我才不在乎什么论文选题呢。我只是想看看莱恩会不会纵容我,”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站起身来。“仅此而已。”

“等等,”维克托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样。”

伊莱转身倒空托盘,不等维克托再说点什么,他就走掉了。

维克托的裤袋里天天揣着一支记号笔。

此时他徘徊在图书馆里的书架之间,寻找论文所需的资料,摸出记号笔的渴望令他手指发痒。维克托的焦虑缘于他与伊莱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他想要不紧不慢地抹掉别人的铅字,从中找回内心的平静、安宁和禅意。他耐着性子来到医学区,挑了一本讲人类神经系统的书,与先前找到的心理学书放在一起。维克托又找了几本讲肾上腺和基本冲动的小册子,便去办理借书手续了。图书馆员检查书本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藏住手指尖——因为从事艺术项目的缘故,指尖始终沾有墨渍——插在口袋里,或是放在柜台下。他在洛克兰大学期间接到过好几次有关图书的投诉,用的字眼不是“破坏”就是“损毁”。图书馆员的目光越过书堆射向维克托,仿佛他的罪行就写在脸上而非手上,然后低头翻看了一遍,才把几本书递给了他。

维克托回到与伊莱合住的学生宿舍,走进卧室里跪在地上,打开书包,把那本做了记号的励志书塞进书架底层,与另外两本已经校改过的书作伴——他暗自高兴,因为图书馆尚未要求归还。有关肾上腺的那本书他搁在桌上了。这时传来了房门开关的声响,过了几分钟,等他走进起居室,发现伊莱歪在沙发里。学生用的咖啡桌上放着一摞书,以及几叠装订成册的打印纸,可当他看到维克托走进来时,便随手抄起一本杂志,假装漫不经心地翻看。那些书可谓五花八门,内容包括压力之下的脑功能、人的意志、人体解剖、身体反应……打印件的内容更是特别,维克托拿起一叠,缩进椅子里读起来。伊莱见状,眉头微蹙,但并未阻止。原来那些都是从网站、留言板和论坛上复制的资料,根本不能作为可采信的来源。

“告诉我真相。”维克托说着,把打印件扔到他们中间的桌上。

“什么真相?”伊莱心不在焉地应道。维克托的蓝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伊莱。最后,伊莱终于丢开杂志,抬起身子坐正了,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摆出与维克托一样的姿势。“因为我认为他们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他说,“可能,”他又强调了一次,“但我愿意考虑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