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Ⅱ 十年前 洛克兰大学(第2/4页)

伊莱仍低头盯着维克托手里的书。

“记号笔有没有破坏背面的字呢?”

“你这样想很正常,”维克托说,“但他们用的是特别厚重的纸张,就像他们希望自己说的话也这么有分量。”

第二声钟响盖过了伊莱的大笑,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回荡。这种低沉的教堂钟声当然不是电子蜂鸣器发出的——洛克兰大学是特别讲究的——而是来自校园中央的心灵中心,声响震耳欲聋,近乎不祥。伊莱骂了一句,拉起维克托,转身走向那片科研教学楼——外墙醒目的红砖多少掩盖了它们枯燥乏味的本质。维克托却不慌不忙。在最后一声钟响之前,他们还有一分钟时间,就算他俩迟到了,老师们也不会记名字。伊莱只用微笑。维克托只用撒谎。两种办法都相当奏效。

维克托坐在课堂后面学习研究方法,或者说,接受有关研究方法的教育。他上的是综合科学研讨班,课程旨在帮助各门学科的学生完成毕业论文。如今学生们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对维克托来说,在屏幕上打字难有快感可言,他转而关注起周围的同学们——有人打盹,有人随手涂画,有人满脸倦意,有人认真听讲,还有人交换数字笔记。当然了,这种兴趣没能持续太久,他的视线很快就越过同学们的头顶,飞出窗外,飞过草坪。越过一切。

当伊莱举起手,他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课堂上。维克托没有听到问题,但他看见这位室友在回答前露出了那种无可挑剔的、美国政客竞选时的标准笑容。伊莱奥特·卡代尔——昵称伊莱——最初现身时并不受待见。大二生活刚开始一个月,当维克托看到那个瘦高的棕发男孩站在宿舍门口时,他一点儿也不开心。他的第一个室友在第一个星期就改变了心意(当然完全不是维克托的错)然后迅速退学了。或许是因为缺少生源,也有可能是马克斯·霍尔同学在校内数据库小试了一次黑客技术,导致档案错误,总之,没有学生替补进来。原本极其狭窄的双人间,变成了相当宽敞的单人间。到了十月初,伊莱奥特·卡代尔——维克托一眼就认定此人笑得太多——提着箱子出现在了门外的走廊里。

起初,维克托考虑的是如何在一个学期之内,再次夺回他的卧室,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伊莱开始……引起了他的兴趣。伊莱为人世故,魅力四射,属于那种天赋非凡、头脑机敏、人见人爱的家伙。他生来就应该参加各种球队和俱乐部,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令维克托震惊的是,他对此连一丝一毫的兴趣也没有。这种行为多少有些蔑视俗世规范,伊莱因此赢得了维克托的几分敬重,而且立刻勾起了后者的好奇心。

但最令维克托着迷的是,伊莱在某些方面完全不对劲。他就像一幅在细节上错误百出的图画,你只有从各个角度反复观察才能发现异样,尽管如此,你仍然免不了有所遗漏。从表面上看,伊莱再正常不过,但维克托偶尔能捕捉到一丝裂缝,有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就发现这位室友的面色和言语、神情和表意,在某一瞬间并不完全吻合。这些一闪而逝的片断令维克托深深地着迷。就好像看到了两个人,一人藏身于另一人之中,而他们的皮肤太过干燥,随时可能裂开,暴露本色。

“非常机智,卡代尔先生。”

维克托没听见提问和回答。他抬头看时,莱恩教授正对着其余的毕业班学生拍了拍手,表示告一段落。

“好了。是时候申报论文题目了。”

按照老规矩,学生们集体发出一声呻吟。班上大多是医学预科生,还有少数有志气的物理系学生,以及一个工程系的——但不是安吉,她被安排到了别处。

“行了,行了。”教授打断嗡嗡的抗议声,“你们选课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

“不是我们选的,”马克斯说,“这是必修课。”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连声附和。

“那么我深表歉意。但是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如就趁现在——”

“下周更好!”托比·鲍威尔喊道。他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冲浪运动员、医学预科生以及官二代。马克斯得到的响应只是一阵低语,而托比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足以体现他的人气之高。

“够了!”莱恩教授说,课堂随即安静下来。“虽说在洛克兰,我们鼓励一定程度的……必要的勤勉,也给予学生们适当的自由空间,但我个人有此忠告。我教授论文研讨班已有七年了。你们要是为了保险,选择一个无关痛痒的主题,那必然没什么好处。然而,一篇特立独行的论文也不是光靠特立独行而得分的。你们的分数取决于论文的完成状况。选择一个你们比较感兴趣的、言之有物的主题,不要挑那种自以为专精的方向。”他朝着托比撇撇嘴。“就从你开始吧,鲍威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