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去的城市 36

次日,幽灵站在竖井旁查看着工作进度。他捏着一本塞满备案表、用绳子系上的文件夹,里面有货单、日程表以及排给他的班表——马钱特几乎卸掉了他所有的经理人工作,全部都塞给了幽灵——做那些工作比他记忆里干过的任何事情都要更烦神,其中也包括跟着伊森·弗莱学习使用库克利弯刀的微妙之处。

一个工头走了过来,用衣袖抹了抹鼻子。“我可以敲钟换班了吗,辛格先生?”

幽灵看着他,视线却未落在他身上,他正集中精神试着习惯那些他以前没听过的词,尤其是“辛格先生”这个称谓。

“哦,可以。”他终于开口。“谢谢。”接着他看着工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发慢慢走远,似乎还不是很习惯接受这个突来的变化。那些人,他们一直都叫他“印度人”,直到他开始接手新的职位。但现在……辛格先生,一个满含敬意——甚至权力的称谓。因为,是的,尊敬不也是某种形式的权力吗?幽灵这辈子头一回明白了这种力量的诱惑力,还有那种对权力的不断追逐。因为金钱和影响力都会随着权力到来,或许最重要的是你将声名远播,这些事物和爱情、友情、家庭一般充满了吸引力,也许还更甚那些,因为它们宣扬的是自私自利,而不是仁慈的心胸。

没错,他允许自己做如是想,我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习惯被别人叫做辛格先生。我会真心为此感到高兴。

确实,这种新的兴奋情绪汹涌而来时,他没有任何选择。

据马钱特所说,卡瓦纳坚持幽灵要注重装扮。哈迪递给他一捆棕色纸包,“拿着,伙计,这里有些钱和新靴子,还有一件新衬衣和外套。帽子也在里面,如果你需要的话。”那晚在隧道里,幽灵在麦琪的推荐下,试穿了他的新行头。

“喔,真是时髦,你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城里人。”当他穿戴整齐后她这么说道。“女士们都会跟在你身后——如果她们现在还没有的话。”

幽灵微微一笑,麦琪只觉得那抹笑让她小鹿乱撞,简直就像回到了她和幽灵初遇的那一夜,而现在她又和那时一样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我能年轻个四十岁……

结果,幽灵却败在了一顶帽子上。他一直都不太喜欢他的铁路职工帽。待他再往隧道那边走走,他就会把它随手甩给哪个隧道居民。裤子也太短了,幽灵觉得这说不定是哈迪的恶作剧。但是惩戒者可能会很失望,因为这条略短的裤子其实刚好在脚踝上方,穿在幽灵身上刚刚好。他把靴子给了麦琪。在穿上它们之前她兴高采烈地扯掉了鞋带。她把旧靴子们甩给了那些隧道居民。

次日他回到工地,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工作强度很高。他全部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划掉马钱特给他的各种表格上的名字和号码上,与此同时还要保持各个轮班顺畅,或是负责联络多位工头,其中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愿意接受“印度人的预约”。有趣的是,他发现只要用直白却温和的话语,再伴随着往办公室瞥上一眼,就足以让任何一个顽固的工头噤声。这不是规章制度所带来的尊重,他知道。那是恐惧。

尽管如此,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沉湎于意识形态上的思考,或者学习新的工作技能。而是代表兄弟会前来探查,并且查明圣殿骑士到底在做些什么,在这方面他还毫无进展。首先,他的新工作让他忙碌不停;其次,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借口溜进放计划书的办公室。

有一天,他站在起重机旁边一个视角不错的有利位置,一抬头就看到克劳福德·斯塔瑞克和露西·索恩来到了这里,这两人都走过泥滩,然后消失在了工地里面。

他认为时机到了,于是踩着泥泞,借口送备案表去办公室——只是被史密斯和哈迪给拦了下来,两位惩戒者看守着内室的出入口。他们拿走了表格并将他驱离。看来,幽灵介入卡瓦纳的直接社交圈子还只是理论上的。或许他们还在试探他;确实,那一天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一段插曲,对此幽灵至今依旧困惑不解。

那时正是个傍晚,幽灵在泥滩上靠近了马钱特。满载着弃土的蒸汽机车喧声震天,他大吼一声,让自己的话盖过这些噪音,幽灵试着把轮班表交给这位场地经理,就和他每一班结束时都会做的一样。

“一切正常,先生。”他边说着,边指了指身后忙碌得像蜂巢一般的工场:一堆工人挤在吊车前,装满泥土的桶摇来晃去,被愈见减弱的发灰的日光衬得黝黑、满脸污脏的挖土工扛着铁锹和铁镐,他们陆续离开的样子就像打了败仗被迫撤退的士兵。传送带却还在轰隆作响,一直都在轰隆作响。

但这一次,马钱特没有和平日一样去拿轮班表,而是耸了耸肩,指了指他们身后那间木制的工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