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雷蒙德神父观察着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囚犯,对方正坐在地上,用一块炭涂写着。这名犯人停了下来,用他的拇指搓着画面上的一个点,将生硬的黑色线条涂成柔和、模糊的形状。他只在门打开的时候抬了一次头,示意神父进来,接着站起身,安静地坐在行军床上,抬头注视着神父,神色中带着一丝无聊。

钥匙碰撞声传来,门在这名上帝的侍奉者身后关上。他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这些让人不安的图像,没有露出一丝厌恶,而只有慈悲。在走进这将赴死之人的囚室之前,他定然曾见过比这更粗俗的东西。

雷蒙德神父怀着严肃和沉思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炭笔速写画出戴着古怪头盔的人;块状、几不成形的身体只能隐约看出是人类,正在彼此拥抱或厮杀;埋藏在花朵间的骷髅;一张深洞般的嘴在尖叫;一只挥出十字形的手;一个被火焰吞没的人影;一匹近乎骷髅的马在恐惧中嘶鸣。

有一幅画让神父停了下来:那是一幅简略、几乎是漫画式的形象,画的是一个老派的刽子手,黑色的兜帽拉过他的头顶。

随后他转向这名囚犯。

他有个名字,当然了。所有的人都有名字。雷蒙德神父确保自己会使用这些名字。每一次,在这些人将死的时刻,让他们知道其他人理解这一点,这非常重要。

“你就是卡勒姆·林奇,”神父说,他的声音平静而和蔼,“我是雷蒙德神父。”

卡勒姆·林奇的双手沾满了炭粉,他红金色的头发被剪短,而那双蓝眼睛的深处有某种东西闪着光,让神父明白卡勒姆·林奇平静的表象下实际并不平静。

“你是来拯救我的灵魂的吗?”囚犯问道,他的嗓音因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嘶哑。

“差不多就是这样。”雷蒙德神父迟疑了一下,想着是否应该提到弗兰克告诉他的事,随后决定继续说下去,“我,呃……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卡勒姆因这句话而轻笑起来。“是啊,”他说,“派对才刚刚开始呢。”

雷蒙德神父感到不知所措。在这种时候,在这个男人将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才应该是那个提供慰藉的人。他接触的大多数人都很情绪化——恐惧,愤怒,其中一些人会后悔。但现在,雷蒙德神父站在这里,看着这个似乎全然平静的男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坐下吧,”卡勒姆说道,又加了一句,“你让我紧张了。”他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但神父在面对这名囚犯的一张小条凳上坐了下来,打开了他的圣经。他有几篇最喜欢的篇章,这些年来,它们曾似乎给那些被宣判的人们提供了些慰藉。

现在他翻到其中一篇,并开始读:“‘于是他说,神啊,请洗清我的罪过,而我将清净。让我倾听爱与欣悦之声,而尽管你将我碾压粉碎,我亦将再度完整。’”

雷蒙德神父抬眼望向囚犯,他显然对此毫无兴趣。神父已经发现,人们应对死亡的方式,就如同每个人的个性一般大相径庭。有些人在听说上帝将会原谅他们、说只要他们真心忏悔就将得以进入天堂时,他们会流泪哭泣。有些人会愤怒——情有可原——口中全是粗鲁、仇恨、残暴的言辞。有些人只是坐着,静静抽噎,不发一言。当然,所有这些都应该得到尊重。

而卡勒姆·林奇和他彬彬有礼的厌倦也是如此。“你对圣经没有什么兴趣,对不对?”雷蒙德神父问,并知道这只是句自问自答。

卡勒姆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我能说些什么,给你提供慰藉吗?”

雷蒙德神父并不期待能得到答案,但让他吃惊的是,卡勒姆说:“有一篇我母亲过去给我读的诗,《摘苹果之后》。”

神父很高兴自己过去的职业使得自己现在能够满足这个人最后的请求。上帝是良善的。他点点头,说:“我知道这首诗。罗伯特·弗罗斯特。”他开始念。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首诗并不像弗罗斯特的其他诗,诸如《雪夜林畔小驻》或《火与冰》那样为人所熟悉,但这是雷蒙德神父自己很喜欢的一首。它奇妙而哀伤,非常适合今天的卡勒姆。

神父用一种轻柔、平和的语调念诵着诗句。诗中的梯子似乎直指天堂,而讲述者没有机会装满的那只空空的苹果桶,则让雷蒙德神父想到一条被中途截断的生命。

就像那名受害者的生命;就像卡勒姆·林奇的生命所将面临的。

当神父停下来喘口气时,钥匙的碰撞声再次响起。门打开了。

行刑的时间到了。

如果这是一场普通的探视,神父会提出要求念完这首诗。但这场探视并不是这样。在这里,死亡是有既定时刻的,而人,即便是侍奉上帝的人,也不得不让出舞台。